田美大楼,地下资料室。

与其称之为资料室,不如说是一间容量大到惊人的书房。

高耸的书架,供人取书的自动升降机,浅褐色的原木桌椅,无处不透着书卷气息,唯一格格不入的只有桌上那血迹斑驳的手术托盘。

托盘的正前方,女孩正安静地浏览着书。为什么要用“浏览”?因为她翻阅的速度快得异常,不像是在细细品味,而像是在略览信息。

按理说,这些资料都应该锁在保险柜里,但设计者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合乎常理的想法,所有的资料都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仿佛任人摘取。

没有人比女孩更能体会这间屋子设计的初衷,两个小时企图逃跑十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这不是房间,而是堡垒,固若金汤的堡垒。

“混蛋,可千万别让我逃出去。”

女孩拧巴着好看的眉毛,小声嘀咕。之所以小声是因为这间屋子布满监控,能把自己抓来,而且有能力在自己后颈植入炸弹的人肯定不会是善茬,狠话最好还是别让他听见。

“方小姐,您知道逃出监狱的三要素吗?了解布局,掌握规律,寻找外援。您有两个小时逃出这间房子。整个地下的设计图——当然包括这间屋子——就在那些书架上;规律:这里并没有人守卫,您不需要考虑;至于外援,您可以祈祷上帝,或者那个把您卷进来的人。两个小时后,如果我还能在这里见到您,就请您乖乖跟我走一趟。那么,尽力挣扎吧,方小姐。”

自称“神父”的男人当时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还记得男人说话时的样子。作为方氏集团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遇到过的绑匪不说上百也得上双,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能与绑匪谈笑风生,她可谓是身经百战而从未翻车,但这次她可算是碰上硬茬了。

“神父”看上去四十出头,外表温文尔雅,语气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格外欠揍,这让从未被小看过的方小姐久违地燃起了斗志。

她使劲地翻着资料,企图找到一些关于这间房的设计理念纸页哗哗作响,但历经了接近两个小时的艰苦奋斗,依然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房间,成百上千的书架,成千上万的书,想要在其中寻找一张小小的设计图,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更别说她后颈上因植入炸弹而造成的伤口,麻药劲早就过了,一阵阵的剧痛不断干扰着她的思考。

门口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厚重的保险门缓缓开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宣告着她逃脱失败。

如果他是为了让她安分一点,那么他现在做到了。

滚动着透明药水的针头刺入皮肤,方雅静静地看着针管中的液体进入自己青灰色的静脉,无动于衷。

没人来救她,她反而感到一丝庆幸,因为这样就没人会受伤。从小到大,她一直要求自己成为最棒的。继承家业需要知识的积累,所以她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和人谈判需要处变不惊,所以她即使经常遭遇绑架,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跑业务需要良好的体能,所以她的长跑和网球也都是NO.1,她从没给别人添过麻烦,而这次,她希望也是一样。

意识渐渐模糊,药效开始发作了。她想她这次可能回不去了,可能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不过也好,她早就累了,一直逞强也没意思,这样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就这么睡一觉吧,她心想。

也许醒来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但在那之前她还有一点时间,可以重温那次并不太美妙的相遇。

……

“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一个身影在街道上奔跑着,引得旁人侧目。周一和周五的早晨最容易发生这种事,周一的时候总有人认为还在周日,而周五的时候总有人认为已经是周六。

“好,还有时间,早餐赶得上!”

狂奔的身影右手拎着一个松垮的书包,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和黑色校裤。她抬起左手看了看表,然后一溜烟冲进了还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早餐铺子。

铺子的座位早已坐满,不留任何余地。身穿校服的女孩急匆匆越过吃饭的人群,也没管那几个在台前排队的客人,直接冲到老板面前。

“老板,豆浆一份包子半屉,打包带走!”

“难得啊,方大小姐竟然起晚了。”

“快点啦老板!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火烧眉毛了!”

“哈哈,既然都要晚了那就别着急了,反正赶不赶都一样,拿着慢慢吃别噎着。”

老板哈哈一笑,熟练地将还冒着热气的早餐递给方雅。排队的客人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个好笑地看着女孩凌乱的头发和褶皱的校服,那些上学的青葱岁月,即使是迟到也被回忆渲染得光彩熠熠,当年谁没有这样过呢?

“不行不行,守时可是美德,就算再……”方雅摸着口袋,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用了两秒钟接受现实,她露出苦笑:“出来得太急,忘带钱了……”

“没事,先赊着,你赶紧走吧。”

老板无奈地笑笑,他从没见过这么冒失的方雅,方雅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冒失的一天,昨天公司文件批到很晚,趴在桌上一觉醒来,发现闹钟已经响了半小时,自己睡得简直堪比猪香。

于是就有了今早的一幕,她风风火火地洗漱然后冲出家门,没想到却忘带了钱包,虽说老板好说话,但赊账是再怎么也不行的,就算抛去自尊问题,她家里又不是没钱?

她正准备脱下手表作为抵押,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拍在桌上。

“老板,我帮她付了。”

吧台上的手苏白苗条,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女声,方雅回头望去,替她付钱的是一个头发乱糟糟,但长得挺漂亮的女生。

啥情况?方雅搞不清状况,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连老板的钱她都不愿意拖欠,就更别说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

“我……”她刚想拒绝,却再次被女生那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从冲到我前面开始算,你说话用了17秒,思考用了5秒,寻找钱包用了3秒,合计占用了我25秒的时间。而这25秒足够我推演一遍核聚变的能量损耗,或者梳一遍头发。为了我的肚子,您可以快点吗?实在不行这顿就算我请您。”

“你……”听了女生的话,方雅简直气得说不出话,从小到大有谁敢和她这么说话?要是平时她绝对会面带微笑地怼回去,但偏偏这次确实是她插队在先,虽然生气,但她从小的志向都是考法律,凡事讲究有理有据,于情于理都没有怼回去的资格,于是只能把脸憋得通红,狠狠瞪了女生几眼。

女生捂着肚子,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好像昨天也没睡好一样。

但在方雅眼中这却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现,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冷静,冷静方雅。她心中劝告着自己,作为方氏的大小姐她要优雅,要微笑。

但事实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又拿女生没有丝毫办法,只好冷哼一声,接过露出一脸看戏微笑的老板手上的早饭,气冲冲地走出铺子。

带着七分羞恼三分气愤,方雅向学校奔去,心中暗想:千万别让她再遇见这个人。

……

“大家好,我叫李玉翔,以上。”

站在讲台上进行了简短到不算是自我介绍的介绍,名为李玉翔的女生打着哈欠,在方雅几乎要杀人的死亡凝视下坐到教室靠窗的角落。

缘,妙不可言。

看着女生那张比起自己都毫不逊色的脸,方雅简直要掀桌而起。那不就是早上遇到的那个自大狂么?她为什么会在这?

方雅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前面的同学为了再看几眼新来的李玉翔而回过头,却被方雅一脸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

“班长,你怎么了?”

“没事,最近熬夜没调整过来。”

方雅微笑着,手上青筋暴起,脆弱的铅笔发出凄惨的悲鸣,一下子断成两截,吓得同学赶紧转回头。

今天早上听老师说会有插班生到校,因为性格比较腼腆,所以希望同学们热烈欢迎,而方雅身为班长也要起到带头作用,多关心一下新来的同学,带领同学尽快融入集体。

但造化弄人,谁知道今天的插班生竟然会是早餐铺上遇到的讨厌鬼。

一想到这,方雅便无力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办?凉拌!该做的工作还得做,总之先带她了解一下校园,学习方面如果有不会的也有学习委员负责,自己需要做的也没有太多,熬过这一会就解放了,自己与她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方雅一边计划着一边不时抬头听听讲,反正老师说的她基本也都会,就这样,上午的时间不长不短,转眼间迎来了午饭的时间。

大部分学生都一窝蜂地奔向食堂,只有极少数人自己带了午餐,方雅便是其中之一。她扭头看了看身后,角落里的那个座位空空荡荡,李玉翔同学已经不在那里,于是拿起餐盒,准备寻找一处僻静的地方用餐。

琉璃一中的校区很大,学生也不算多,称得上地广人稀,因此安静的地方并不难找,仅仅方雅所熟知的地方就有七八个,而今天她准备前往教学楼的天台,那里一般是园艺社活动的地方,上面养着许多花卉绿植。

她出了教室,一路拾级而上,推开天台的大门,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竟然传了过来。

“呦,班长也来啦,本来以为只有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呢。”

新来的李玉翔同学一脸笑意地看着方雅,她坐在长椅上,手上拿着筷子,腿上搁着一个打开的饭盒,看上去正在吃饭。

“没想到你也是便当派,坐坐坐。”她的目光扫向方雅手中的饭盒,甚至大言不惭地往旁边移了移,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方雅在她身旁坐下。

方雅本来准备转身离开,但看李玉翔如此热情,也就不好意思直接离去,只是挑了挑眉,坐到另一个椅子上。

“那个,你坐那么远不怕晒吗?”

“有话快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李玉翔笑了,是那种淡淡的笑,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那种笑容方雅最熟悉不过,她不也是这样一直笑着面对其他人,最大的残酷莫过于对谁都温柔。

“塔尔塔罗斯,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希腊神话中的地狱。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方雅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一边的怪同学,却未曾想到对方也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放,仿佛是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搞得她有些尴尬。

大概持续了2分钟,李玉翔才又笑了:“班长等会有什么安吗?”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方雅才想起来下午要带她熟悉校园,于是有些不情愿地说:“你吃完等我一下,我带你熟悉一下校园。”

“那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地图不就在校门口摆着,看看就行了。”李玉翔站起身,笑着冲方雅摆摆手,“吃完了,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有些木然的方雅。

……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什么交集,李玉翔正如老师所说的一样“腼腆”,而方雅又是那种有求必助无求她也懒得管的性格。本来还担心新同学的学习问题,但很快她便发现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李玉翔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不偏不倚是60。这种事情一出现两次还好,但要是回回都考60分,可就比每次都考100分恐怖多了。

好奇之下方雅打听了一下李玉翔考进学校的成绩。因为是插班生,李玉翔面对的是琉璃一中自己出的卷子,比中考卷子要难很多。满分580卷子,李玉翔得了564分。

听到这个消息,方雅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毕竟当初她可是574分考进来的,但同学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一个踉跄。

“那16分是体育扣的,她免体。”

于是方雅从此再没管过李玉翔学业方面的事,就连作业不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除此之外,两人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方雅住的是一栋离学校比较近的公寓。某个周六的早晨方雅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旁边有个人在与她做同样的动作。

她侧头一看顿时惊为天人,这飘逸如鸡窝的发型不是李玉翔还是谁?立马就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得到的答案只有淡淡的三个字

——我住这。

短小精悍的三个字让方雅开始怀疑起世界,半个学期下来她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是这种人。但仔细一想,她也觉得自己情有可原,因为她和李玉翔的时间几乎是完全错开的。早晨她基本都是第一个到校,而李玉翔恰恰是最后一个(没有之一),踏进教室的时机掐得比上课铃还准。平时周六日的时候李玉翔也只有两种作息,宅在家一整天或者在外面浪一整天,因此两人从未撞个照面也算是正常。

校园生活很平静,平静到就好像会一直这么下去,但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麻烦来得总是这么的突然。

……

阴雨的日子,乌云弥漫的世界让神智变得昏沉,将下未下的雨幕经过一个下午的酝酿,终于在放学的刹那化作急骤,倾盆而落。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找李玉翔借伞。方雅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各式各样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微小如蚂蚁的人们就像喝醉了一般,描绘出扭曲的轨迹。

她并不想给家里打电话,如果一辆法拉利或者劳斯莱斯突然停在了校门口,她无法想象会引起多大的注目,但至少她的“正常”校园生活算是泡汤了。

“班长你没带伞吗?我送你一程吧。”

“没事,不用了。我等等,暴雨应该不会太久。”

和她搭话的人是邓浩,虽然是班里有名的富二代,却几乎没什么富家公子哥的架子,为人也算和善。

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有朋友的结伴而行,靠父母的也翩然而去,只剩方雅一个孤家寡人。她也并非毫无意识,自己虽然待人温和却着实没什么朋友。

也不是不想交朋友,只不过是懒而已,集团和学业的事就够她忙活的了。

她就静静地看着窗外,雨滴像是眼泪一般划过窗户,令她有些别扭,但更令她别扭的是,邓浩就坐在她旁边,一副“我等你”的样子。

李玉翔的位置已经空了,估计是先回家了。方雅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雨势也没见减小。

“好吧,麻烦你了。”方雅无奈地叹息,对邓浩说道。

邓浩见此眼睛一亮,不过还是抑制住了兴奋,他终于有机会接近班长了,要知道方雅可是校里有名的美女。

他连忙拿出伞,伞面很大,容下两人绰绰有余。走在路上,他们聊着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邓浩说得很高兴,方雅也没在意,只是笑着应付过去。雨势湍急,不免有水花溅湿两人的衣服,邓浩眼中的邪光在黑暗的遮蔽下越来越盛。

“就到这吧,谢谢你了。”方雅在自己住的公寓前向邓浩道了声谢,随即便回了屋。离去的时候,她感到邓浩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直到进门才消失。

她把门从里面锁上,然后便去洗了个澡,等她裹着浴巾出来却发现房间里多了个男人。

是邓浩。

她并不惊讶,从种种方面都能猜出这个人有不轨的心思,只是他并未动手,所以她也不好点破。这次他忍不住了也好,麻烦事早点了结就早点安心。

“你怎么进来的?”方雅面不改色地问道,她可不会蠢到问人家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邓浩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邪祟的情感,甩了甩手中的钥匙。

“万能钥匙,学校之前那几个女生也是因为你才退学的吧。”

“那又怎样?只是几个用完即弃的玩具而已。不过你放心,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说着邓浩便**地笑了起来,完全没了学校里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给你个机会,现在出去来得及。”但方雅只是淡淡地说道。

原本预想中方雅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在自己眼前,反而依旧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邓浩气急反笑:“臭**,都这时候了还跟爷眼前装,等会在床上希望你还是这个表情!”

说着他便扑向方雅。男人的力气比女人要大很多,在邓浩眼中方雅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他眼冒绿光,已经开始想象方雅在他身下的样子。

方雅此时也不免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同时一脚蹬出。白皙的嫩足带着破风的力道击打在邓浩的头部,直接将其踹在了桌子上。

邓浩发出几声闷哼,身子抖动了几下,随后不省人事。

方雅冷冷地哼了一声,虽然她是大小姐,但好歹她也是跆拳道黑带7段和空手道7段,应付一些色鬼流氓之徒还是没问题的。

“嗯?没有呼吸,休克了吗?”方雅伸手探了探邓浩的鼻子,发现并没有鼻息。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一直呆在自己家,抱着这样的想法方雅开始为邓浩做心肺复苏,她一次又一次地挤压胸口,却始终无法感到心脏的颤动。

她开始有点慌了。

当鲜血从邓浩的后脑勺流出,溅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时,方雅接受了事实:他已经死了。

他头撞在了锋锐桌角上,虽然自己只是自卫性攻击,但罪魁祸首确实是她,无可辩驳。

方雅已经没心情做她原本想干的事情,她焦急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了人?现在我该做什么?自首吗?不不不她作为方氏的继承人承受不起那种代价。以方氏的力量确实能将此事压下,但却有违自己的原则,她可是想学法的啊,如果连自己都不能遵守法律……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了。

与平常无异的声音把方雅吓了一大跳,冷汗哗哗地从她背上流下。她下意识地作出了判断——把尸体拉进了卫生间,同时快速清理了一遍大厅的血迹——绝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杀了人。

门铃声已经停止,转而变为了轻轻的敲门声。方雅侧耳靠在门上,接着是一个女声响起:“方雅小姐。”

声音非常熟悉,但方雅一时想不起来,她的脑中是一团浆糊。敲门声还在继续,来者似乎是认定方雅就在屋内。

“哪一位?”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使自己的声色听起来冷静平淡一些,可依旧发出了颤抖的尾音。

来人是李玉翔。

刚才自己这边的响动必然惊动了邻居,所以她才会前来查看。方雅心想,她将门开出一条缝。

李玉翔白净的面庞映入眼帘,她撑着一把黑伞,雨幕顺着伞面滑下,使她的脸有些扭曲,面无表情,却令人毛骨悚然。

“什么事?”

“我听到很大的响动,是出什么事了吗?”

方雅发现李玉翔眯成缝隙的眼睛正朝屋内看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蟑螂!”

“杀死了吗?”

李玉翔的措辞让方雅瞬间紧绷,她频频点头:“当然,当然。”

李玉翔眯了一下眼睛,又说有什么她能帮忙的,方雅只是笑了笑说没事,并且提醒她雨下大了赶紧回屋,然后便关紧了房门,直到听见李玉翔回屋关门的生意,才松了一口气,双腿发软蹲在了地上。

多么丑恶。

下意识就试图掩饰,明明立志要做一名法律的守望者却亲手破坏了法律制定下来的规则,并且不知悔改。

自己还有资格继续么?

方雅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准备自首,但就在她输完“110”正准备拨通时又犹豫了。

她看向自己的书桌,上面是摆放整齐的卷落和书籍。桌子的正中央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小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长大后却之后忘记了笑的样子。公司的事,也不是父母逼她,而是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承担一些东西,而背负一些东西就必然会舍弃一些东西,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就像是法律一般,不容更改。因此虽然有时候会累会后悔,但她还是咬着牙,假笑着坚持过去。

桌面上孟德斯鸠所著的《论法的精神》在灯光下闪着银光,纤细白皙的手指逐渐靠近接听键,缓慢却不容置疑。

然而就在这时方雅的手机自己响了。

是李玉翔打来的。

“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是说,如果报警,我毫无意见。要是没有这个打算,我或许,帮得上忙。我现在可以过来吗?”

方雅刚理顺的思路又变成了一团乱麻,全身冒着冷汗,说:“不,不太方便。”

“你无法处理尸体。”

方雅愕然失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重锤一样,瞬间将所有的自我催眠砸碎。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即使只是一根稻草。

她果然还是不想报警。

思虑了一会,她同意让李玉翔进来。即使不抱希望,但她还是愿意试一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这位邻居不简单。要知道她曾试图查过李玉翔的履历,却总是空手而归。

李玉翔的进门时装扮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戴上了一双橡胶手套,脚上的雨靴也换上了鞋套。她径直走进了卫生间,一遍单膝跪地检查尸体,一边思索着什么。

“你是怎么察觉到出事的?”

“我并不是听到你们的对话,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刚才我来的时候,你裹着浴巾,没有人会裹着浴巾杀蟑螂。加上之前的动静,你又罕见的蓬头散发,那不是刚洗完澡应有的样子。而且退一万步讲,这栋公寓没有蟑螂。”李玉翔从容不迫地说着。

方雅忍不住感叹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算是你的保镖,毕竟你父亲也算是我们的主要赞助商之一,而你又是他唯一的软肋,高风险投资总要有些保障。”

投资?方雅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搞了什么投资,但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交易,至少不适合让自己知道。

“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李玉翔瞟了一眼方雅,方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有多么的不雅,浑身上下就裹着一个浴巾,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趁着方雅换衣服的时间李玉翔开始对尸体做一些简单的处理,等到穿着睡衣的方雅从卧室走出来,她才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挺熟练,头部重创一击毙命,干脆你别考法律,直接去当凶手好了,稳赚不赔。”

方雅抿着嘴没说话。

李玉翔也没指望方雅能有所回应,她轻车熟路地将尸体装进袋子,拉好拉链。然后戴上雨衣帽,把袋子扛在肩上,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便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别担心,这么大的雨,有人不慎失足坠入河中溺死,有什么好意外呢?”

方雅呆呆地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自己的行为一开始算是防御过当,但是她当时来不及想其他的东西,如果自己非得受到侵害再去哭诉法庭,她无法接受,于是她没有选择去自首,而是去寻求了帮助。

她以为李玉翔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但事实好像跟她预想的有些不同,如果说她之前的行为顶多算防卫过当,那李玉翔就直接算是伪造案情了,绝对触碰到了法律的底线。

可是,当她看到第二天新闻报道张某意外溺死的事件时,却生不起一丝反感。

从那时起,她便明白了,她所希望的不是法律,而是正义。

……

我其实并不孤僻,简直可以说开朗活泼,但大多时候我很懒,懒得经营一个关系,还有一些时候,就是爱自由,觉得任何一种关系都会束缚自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知音难觅。我老觉得跟大多数人交往,总是只能拿出自己的一个维度,很难找到和自己一样兴趣一望无际的人。

方雅突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形容她和李玉翔再合适不过,虽然处事方式不同,但她们骨子里都是孤僻的人。孤僻的人只能和孤僻的人抱团取暖,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和李玉翔做朋友的原因之一。

当然,也是李玉翔帮助她认清了自己。

她用力睁开眼,视线中是无穷的重影,各种嘈杂的声音一股脑涌入脑海,机场广播在大厅里回响。迷迷糊糊地她被带上了飞机。

一个影子在登机口一闪而逝。

机场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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