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韩廷的追悼会已经结束，他本人的尸体也已经在专人的看护下送回到了鉴识科的停尸房中。

——毕竟案件还没有了结，他还不可以入土为安。

当目送着韩廷的尸骨再一次的被推入冰冷的停尸间里的时候，那种对自己的无能与羞愧之情而激发出来的自责感再一次地将我包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案件还没侦破，作为受害人的他的尸骨就还不可以这么草率的入殓。甚至要说起来的话，这样搬动重要的证物来举行追悼会的本身就是极为不规矩的事情。要不是我手里握有那几个老东西的把柄，他们也绝不会就这么同意这件如此任性的事情。

“喂——老邢……”

一旁的老陈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向着我走来。

“啊啊啊——又是那种一股子猫屎喂的咖啡？……我说老陈你在检察院里还没有喝够吗？我是真的受不了……”

我抱怨着，同时又很老实地去接那杯咖啡。

“嘿——你倒是会抱怨？我有什么办法，警局里就只有这个，爱喝不喝！”

老陈笑骂道。

“对了，今早他们送来的文件你看了没有？”

抿着咖啡，我问道。

“文件？——你说那份署名是市公安局的文件？”

“对——就是它。”

“我还没看，是什么——写的？”

“处分通知。”

我谈定的说着，将那份文档递给了他。

“处分？”

他有些诧异，接过去，开始仔细地揣摩。

没错是处分，市里面的那几个老狐狸前脚刚刚向我点头哈腰，后脚就立刻找人给我和老陈开出了这份处分通知书。

而至于处分的具体理由，大致解释一下就是说我和老陈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私自调查韩廷案与余曼案，并且还在办案过程中泄露调查材料给无关人员……

——闲得蛋疼，我还仔细地数了数。这薄薄的几张纸上，竟然分条明确地列举了我和老陈整整24条严重违纪行为……哈哈哈。

但是在这些写的十分严重的违法违纪行为的最后，却没有明确地写明具体要给我俩什么处分——也就是没有给出任何处罚措施，比如扣工资或者是停职处分之类的一个也没有。

——这就好像法院判决了你犯有故意杀人罪之后，但又同时通知你，你不必为此接受任何惩罚一样可笑。除非法官的脑子秀逗了，不然绝不会出现这种可笑的情况。

而市里的那帮堪称人精的老狐狸们自然也不会脑子突然秀逗掉，而特意浪费纸张写一份可有可无的东西来骚扰我和老陈这种死老头。

对于这份处分通知，它其实是另有目的。

“老邢……”

老陈神色凝重地看向我，看来此时他已经读出了那群老狐狸们藏在这份不明所以的通知书中的意思。

通知书中明确的列举了我和老陈在查处南廷寺相关案件之中的各种违法违规之处。虽说那大都是出于无奈，但是违规确实是事实。

他们这是在向我表明，在“把柄”方面我们双方是对等的。也就是说虽说我握有他们伪造报告未遂的证据，他们那边也一样有可以把我和老陈彻底从警界除名的铁证。

——他们在警告我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也不要因为抓到他们的一些小把柄就自以为是地为所欲为。

然后他们又在处分报告中以市公安的立场指明不允许我们再调查一切与南廷寺有关的案件。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们在和我们撇清责任。

这群老狐狸看出了我和老陈对于南廷寺案件的那种不达目的死不休的执着，但是南廷寺现在不只有家族庇护还有舆论加持，如果触碰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真的导致临海市警界被来个彻底的大清洗。而这种清洗之中，这群老家伙们的官位自然也是难以保全的。

但是我和老陈又是铁了心的要追查到底，他们这群老狐狸也不想为了袒护一个连环凶杀案嫌疑人而和我们两个这种愣头青拼命。

在百般思考，左右权衡之后，这群查案无能但弄权有术的混蛋们立刻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呢？

——那自然就是既不阻止我和老陈这两个拼命三郎，又不让整个临海市的警察都陷进南廷寺这个泥潭里。

他们先是以市公安局的名义出具一份处分通知，明确声明了不允许我们再对南廷寺进行调查。同时又不给予我和老陈任何处分，也对在此过程中为我们提供帮助的人视而不见。

这样我和老陈可以继续依靠自己的人脉与力量追查南廷寺，而如若在此过程中被南廷寺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这群老家伙就立刻跳出来，拿出这份处分通知书，表明所有的错误与责任都是我和老陈这两个无知而莽撞的警界败类所致，与临海市警界里的其他警员无任何关系。

——当然这些无关系者里自然要包括上这几个老混蛋。

然后我和老陈两个老头收拾东西滚蛋，而临海市一切照旧。

真聪明呀——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家伙们才显现出了与他们学历、资历相匹配的头脑来……

——明明查案时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真好啊——老邢。”

读懂一切的老陈突然用这种十分放心的语气感叹道，头靠着座椅背，仰视着天花板，一脸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表情。

“对啊——老陈。”

我亦是明白老陈为何作此状态的。

虽说这不过是一份推脱责任的声明书，但同时它所维护的不只是那几个弄权的老混蛋，它也捎带手地保护了所有为我们提供了协助的年轻的小家伙们。

如果查清了事情的真相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是要是没有查清最后被人反咬，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我们两个老家伙从这里收拾东西滚蛋罢了。不会牵连他人，更不会毁了那些前途似锦的孩子们。

“啊啊啊——老邢，这次就让我们放手去干一票吧！——哈哈哈。”

他突然这般狂笑道，仰着头，样子十分豪爽。

“是啊——不过也不要太乐观了。我们的时间不是无限制的，这些老家伙们为了尽快将自己从舆论里面摘出来，草草结案怕是难以避免的选择。上次我们制止了他们一次，他们给我们延缓了时间。但是要是限期内再不结案，老家伙们能抗，新闻媒体也不放过咱们。——总不能真的把那群小家伙们也扯进来吧……”

老陈对着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和我一同向着那一片漆黑的街道凝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