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单一的礼堂,仅有黑白两色,再加上那令人昏昏欲睡的音乐,这就是一个人终幕之后会有的场景。

它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活人而再折腾一遍死人的由头……

我站在将要举办韩廷追悼会的礼堂门口,这样想到。

“额……你真的不进去吗?”

浩再次问道,眼神中有些许的不安。

“啊啊——我倒是想要进去,但是那里可是要展示出自己悲伤模样的舞台,我无法为一个不认识的人的逝去感到悲伤,更不可能为了他挤出哪怕一滴的眼泪。而且说不好,要是有谁不注意在里面犯个傻,我怕是会当场哈哈大笑起来……要知道邢振强可是在里面的,搞不好你就要给我办场追悼会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

——没错,就连最基本的伪装我也做不到。

“可是……那么你干脆直接回家窝着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跟过来……”

“嘛……窝在家里怪无聊的。还有就是进不进去是一种说法,直接不来就是另一套说辞了,要是邢振强问起来,我好歹说是来过了,他不至于直接开枪怼我……”

“哈?”

对于我的说辞,浩半信半疑。

“哎——你要进去就进去……要不快点,就迟了。我就呆在门口,等这事儿一结束就回去,你不用操心。”

我催促道。

……

丧礼最后落幕的钟声敲响,在零星的几个人过后,我便看到了南廷寺走了出来。

“哟——寺少爷。”

我打招呼道。

“哦——是你呀……竟然还没有走?你就直接在门口站了一天吗?”

他惊讶道。

“哈哈哈——嘛……我很闲,这个你不是知道吗?”

“……”

“不过寺少爷的西服还真是漂亮,刚开始谈话太过于匆忙,我未来得及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吧……”

“价值吗?——我不认为现在是一个合适谈论衣物价格的时间,何况它本身还是一件丧服。”

他正经地说道,言语出奇的严肃。

“……啊?——哦……抱歉,不过少爷竟然如此重视韩廷——韩警官,还真是出人意料啊。那件衣服是新买的吗?看起来很新,连一点褶皱都没有。但似乎好像清洗过的样子……”

我再度问道。

“你还……算了。你本来也不是什么会在意场合的人,如此随性。虽然我和韩警官有不少的摩擦,但是最起码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很尊敬他,对于他的死我真的感到很遗憾……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可以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转身便就要离去。

“朋友?——是吗……那还真是奢侈的愿望啊。”

我靠着墙,仰起头这般感叹道。

“……奢侈?……倒也没错。像是我这样的人在韩廷的眼中怕是连臭虫都不如吧。正如蚊蝇至于古时的圣人……”

“哈哈哈——”听他这般感叹,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蚊蝇至于圣人吗?——不不不……应该是恶魔至于英雄。”

“哦——怎么说?”

“蚊蝇至于圣人,蚊蝇虽小,在圣人面前顶多是不起眼的,圣人也许会不在乎,但绝对不仇视。恶魔至于英雄,恶魔不是渺小的,是巨大且可憎的,英雄绝不会将之无视,而且几乎是每一天都会琢磨着如何将那恶魔杀死,来为民除害。圣人与蚊蝇是可以共存的,但是英雄与恶魔势必是要你死我活的。”

恶魔尚且还是会敬佩英雄的,但是英雄对恶魔有的就只有厌恶了。

“……嗯,不得不承认,你这个比喻更为恰当。”

他回答道。

“但是虽说少爷似乎是真的在为韩警官的死而感到伤悲,但是在我看来少爷之所以现在可以得以如此安然的在街上自由的走动,这多半的功劳都在于那位莽撞的英雄的落幕不是吗?——哈哈哈。如果韩廷此刻没有躺在里面的话,少爷怕是连睡觉都无法安稳了吧?”

我这般说道。

“……”

对于我刚才的话,他意外的没有予以我直接的回应。

他杵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突然问道:

“在你眼里,我和你之间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圣人与蚊蝇亦或是英雄与恶魔?”

我看向他,他没有回头。意欲西沉的阳将仅存的光辉洒在了他的身上,漆黑的西服被沿着边缘勾勒出一道淡雅的红芒。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刻意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才开口道:

“是蚊与蝇。”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太好了。”

他低喃道。由于他此时的声音太低,且又是背对着我的,我无法判断他此情绪。但是要是让我猜的话,我想是欣慰吧……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的话,我还是不禁想要问一句,究竟在你的眼中,你和我谁是吸人血的蚊子,谁又是吃屎的苍蝇呢?”

他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道。

“额……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我应该是吃屎的那个——哈哈哈……”

我这样问道。

“是吗……”

他如是简单地回应道。语气分不清是疑问还是肯定,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意思。

而在这儿简短的对话之后,我和他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沉默——周围安静的有些令人发毛。我不开口,他亦不走动。这种怪异的状况就这般持续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又突然开口道:

“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里死去的总是那些令人敬佩的人,而活下来的又大多是你我这样与世界而言无关紧要的蚊蝇呢?”

“……为什么?——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选择吧。或许是这个世界在现在这个是时代里已经不需要他那样子只知道蛮干的纯粹的人了吧。每个时代都有他所需要的各具特色的人物,而每一个人也只有在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才会成就伟大的事业,而不符合时代要求的人就会被淘汰。这个世界现在充斥着金钱与权力的腐臭味,每个人所玩命追求的,所崇拜的也都不过是如此的东西。这已经不是一个崇拜纯粹的人与精神的时代了,腐臭味就是这个时代,充斥着腐臭味的人就是这个时代所需要的人。韩廷那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太脱离于这个时代了,所以时代杀了他。”

我如是这般地说道,靠着墙,眼神有些颓废。

人类不过是装满欲望的皮囊,追名逐利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像如韩廷这么自视清高到那种丝毫不愿意有所妥协的地步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被如今这个世界所欢迎的。

——他的死是必然,在我看来,不是今天也会是在不久的将来。

“——哈?……你还真是奇怪啊……每次都这样用如此稀奇古怪的说法来回答我的问题。不过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吗,那我明白你为何要用这一脸颓废的模样来生活了。厌恶这个世界却又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你不愿意做韩廷那样的理想主义者而被这个世界抛弃,所以干脆就做一个旁观者,任世间有千万浮华,而你只冷眼旁观——哈哈哈……真可笑。你和我都很可笑。”

他说着,转过身去,似乎是准备离开。

“少爷就打算这么离去吗?”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道。

“不然呢?”

“那件衣服您打算这么办,就这么留着吗?”

我指着他身上的黑色西装问道。

“它?——不,我打算把它烧掉,让它彻底的消失。”

“烧?——这么好的西服可惜了……”

“可惜?——不,一点也不。它本就是我为韩警官而准备的,现在韩警官已经不存在了,而它也亲眼见证了他的落幕,那么此刻它任务也就完成了,价值也已经实现了。既然现在韩警官也成为灰烬,那么它也应该赶快变为尘土。”

他如是说道,言语中弥散着忧伤的气息。

“哈哈哈——原来如此。不过在这之后少爷有打算做些什么呢?看少爷的模样好像轻松了不少,像是从某种束缚中解放了一样。”

“解放?——是吗,我现在给人的是一种这样的而感觉吗?还是说过去的我太过于阴沉了?”

“……额,哈哈哈——应该是过去的你太过于阴沉了吧。不过你现在确实看起来清爽多了……冒昧的问一句,这是因为韩警官的死吗?”

我意味深长的问道。

“……”他愣住了,思量了片刻后回答道,“不——”

“是吗……”

“是的……也或许说不完全是。老实说,韩警官生前确实总是缠着我不放,但是在心底我还是很敬佩愿意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保持纯粹理想并舍弃一切为止奋斗至此的人的。他的存在令我烦恼,但是有时候我也会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这样的人存在着而感到欣慰与安心。”

他如是说道。

“是吗?——哈哈哈。”

“……倒是比起我的事情……我听说你最近在帮助警方查案子是吗?”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向我问道。

“——啊?”

“不要装糊涂,我说过了,我是个废柴对于赚钱啊,工作啊之类的事情我会选择性地无视,但我很乐意了解在我身边发生的有趣的其他事情——比如警局里面的事情。”

他转过头,看向我。那双漆黑的双眸不再是我一直看到过的那种温顺的猫咪而更像是正在寻求着猎物的饥渴的狮子一般。

——此刻,我想起了谭坊和我的对话。这应该就是在谭坊眼中的南廷寺吧……

“哈哈哈——没错。少爷还真是厉害呀。”

“厉害?——不不不,那只是我家里的人告知我的事情。不过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更想要清楚自视为蚊蝇的你,为何此刻突然打算与邢振强这类自诩英雄的人为伴了呢?你不是说你只想做一个冷眼的旁观者的吗——记者先生?”

“——啊?与英雄为伴?——哈哈哈,少爷可真是会开玩笑。像是我这种卑劣的家伙,就算是真的想要和他们为伴,他们也不会允许,毕竟我是蚊蝇而他们清高。我和他们之间有太多观念无法契合了。我和邢振强之间勉强可以相互理解,但是却永远也无法认同对方。在邢振强眼里,我是只吃屎的苍蝇,而在我眼中,邢振强也不过是一个抱着固有观念不放,为了几个可笑的原则问题而给自己找麻烦的倔牛罢了。”

——观念之间无法统一的人是做不成可以协同行动的伙伴的,顶多只能作为有着隔阂彼此观望的朋友。

“是吗——既然如此,你又为何……”

“哦——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个个性十分卑劣的家伙。在韩警官死后,事态便开始向凶手那一半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的,如果我不赶快横叉一脚的话,恐怕事情就要到此为止了,草草结束。那样就太无聊了——对我而言太无聊了——哈哈哈……”

我毫不遮掩地回答道。

“……”他没有立刻回应我,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呀——可真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搅屎棍呀。”

在他的语调里我没有感受到没责怪,也没有愤怒。在我听来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调笑之语,尽显戏谑之态。

“哈哈哈——少爷的形容还真是贴切呢。”

我没脸没皮地奉承道。

“你……算了。不过虽说现在不是时候,但是既然现在你在场而周围有没有其他人,我还是在这里便把事情告知你好了。”

“哦——什么事?”

“本来打算在今晚和你在酒吧说的,不过……”他顿了一会儿说道,“我要结婚了,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哈?当然愿意。不过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对你而言似乎是的。但是对我而言这是我从记事开始便一直期盼的事情。安宁的生活,平静的日常,和一位爱我的妻子。”

“哦——那可是真的太值得恭喜了。是那个女孩吗?——虽说我没见过。”

“是的。——我说‘是’。”

“既然您说‘是’,那么我就‘信’。——哈哈哈。”

“那就好。不过你打算和警察们混到什么时候?”

他这样问道。

“额……大概是再帮他们把案情向前推一把,接个谜题之类的……比如说有关于‘李香绘案’的作案手法之类的……”

他似乎是愣住了,久久没有回应。

“但是对于在那之后还要不要插手,我就必须在重新思考思考了……”

我补充道。

“是吗……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父亲死了。”

他突然告诉我说。

“哦——”

我没有表示出惊讶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是摆脱了那个混蛋的枷锁,我自由了,没有恐惧了。”

“是吗。”

我冷冷地说道。

“你不打算恭喜我吗?”

“恭喜?——因为你父亲的死?——不瞒你说,这是我听到了最令人诧异的请求……哈哈哈。”

“是吗——但是你应该是理解我的心情的。”

“是的——毕竟你我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我回应道,“不过在这之后少爷打算做什么呢?”

“做什么?——啊……大概是着手应对自己家里的那点破事,然后结婚啊,操心生活之类的。——怕是从今以后就只会宅在家里了吧——哈哈哈,不是很好嘛,做一个安宁的死宅,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合适我吗?——彻底的挣脱从以前到现在所有的阴霾,回归到平静安详的日常之中。”

他说道。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可真是太好了。……哦——对了,少爷家的那只黑色的小猫怎么样了?”

“猫?——为何突然问这个?”

“不是——就只是在警局时听说有警察误伤了它,有知道它对于少爷而言的重要性,所以问一下。”

“哦——是吗……它走丢了,那群医生没看好它,好久都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哦。”

“或许是找到了它自己的归属吧——比我这里更好的归属。”

“是吗——那还真是恭喜。——啊啊……我决定了,如果在解答完李香绘案之后他们还无法查清真相的话,那么我也不会在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太麻烦了。——哈哈哈。对了——恭喜少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希望您可以自此之后好好地去生活。”

“是吗——哈哈,这个世上对我而言,怕是没有比你这句话更令我安心的了。”

说着他再次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我也会应了他一个微笑。

西下的阳伴着暗红色的霞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我凝视着南廷寺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了解的,牵涉其中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进而产生了不同的结局。

韩廷做出了选择,在他看到余曼的尸体的那一刻,他便不迟疑得选择了那条路。拿起了那把刀,进而又拿起了那把枪。然后他成为了理想主义正义的牺牲品。

他或许会遗憾于结局,但是他绝不会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哪怕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余曼倒下的那个地方,他也依旧会拿起那把刀,依旧会举起那把枪……

——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英雄,那就是他所谓英勇的抉择。

而我呢?

——我在此刻,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符合我观念与内心的选择。

但是结局会怎样呢?

——那还是上天才可决定的事情。

而之后我只会是一个旁观者……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