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带发育不太好。
希尔维娅默默把这几个字记在了心头，她环顾四周，发现0185竟是一个保卫人员都没有留下。
那孩子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浓厚的谈话的兴趣了，甚至根本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敲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来。
“人类给我起了个序列号叫0185，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阿訇他们的叫法——他们叫我‘约瑟’，也请你这样叫我吧。”
“听你的意思，你很喜欢人类吗？”
“我当然谈不上喜欢他们，但肯定没有诺亚想得那样讨厌他们。”约瑟摇摇头，眸光温和得仿佛小夜曲。
“毕竟我能存话到现在，全靠他们。”
存活。
希尔维娅把这两个字记在心中，她重新认真打量着漂浮在晶壁中的小约瑟，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孩子每次吸气时侧腹尖锐凸起的骨架，能看到这个孩子明显发育缓慢的四肢，能看到这套恐怕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的维生设备所代表的含义。
略略沉吟之后，金发的少女再度开口道：“你为什么愿意见我？”，她挠了挠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诺亚派来的使者，没有一个能进到威尔迪亚，你说是吧，‘封……印’？”
最后两个字她下意识地吐出了半个啰音，可反应过来之后不得不临时改了希伯来文的读法，因而这称呼明显有些生涩。
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最开始那个奇怪的音调是怎么从自己口中溜出来的，可偏偏这仿佛无意义的语调里又似乎隐隐含着让人怀念的欣喜，没能把那个音完整地发出来这件事甚至让得她心头隐隐泛上了一丝失落。
“因为你是空白的。”那小孩子神秘地笑了笑，他所使用的文字设备明显是量身定制的，仅仅只是手指文字输入，可回答的速度甚至比希尔维娅说话还要来得快。
“我是……空白的？”
“对，你没有进入这里之前的记忆”，小约瑟舒展身姿在液体中如游鱼般游动，“这让得我觉得和你解释这故事也许会更轻松一些，毕竟不管是说话还是文字，讲一个故事总是比和人争论要轻松得多。”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只是笑声并不怎么亲切，倒是类似于鸭子的干嚎。
“诺亚一直在派使者到威尔迪亚来，可他们一直试图说服我，回忆起种族的荣光，坎坷的血泪，还有如今的艰难。”小男孩垂下眼帘，不让自己的表情被希尔维娅看到。
“可这些，我比他们都记得更多、也记得更深。”
希尔维娅默默把这段文字记在心中，漂亮的眸子里流光逸散，但没等她从中嚼出味儿来，约瑟的下一句却又接踵而至。
“我愿意见你，因为你是空白的，你没有那段记忆，这样我们才可以好好聊聊。”小家伙微微摆了摆双腿，身子贴着一层晶壁面对面看着金发的少女，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仿佛听众是否存在那段记忆这件事，对他而言意味着多么大的区别一般。
希尔维娅比他要高出大半个身子，可此刻在液体的浮力下，约瑟竟然似乎比游鱼更能利用这些微的力量，稳稳地保持着两人同等高度的对视。
两人隔空对望着，希尔维娅眨了眨眼眸，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先说你的来意吧，诺亚是希望我解除能力特性，让他们可以控制威尔迪亚对吧？”
“大体上差不多，”希尔维娅回忆着来之前元老会上几个主事者的交待，点了点头，“现在诺亚已经全面掌控了西欧，距离彻底控制整个星球，其实也用不了多久了，而威尔迪亚存在的领域，实际上对整个种族是一种阻碍。”
“我并不是在阻碍他们。”小约瑟突然张口冒了这么一句，他似乎生怕希尔维娅不相信，甚至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们可能认为我已经背叛了种族，觉得我在威尔迪亚占山为王是在过舒服日子，但是他们怎么不想想，等价交换那几个家伙为什么没有提让我撤除领域呢？”
“那，既然不是这种原因，那你又为何会选择继续维持领域呢？”金发少女略略望了望依旧风雪如织的圣山，“领域从威尔迪亚覆盖到德黑兰，这种消耗恕我直言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现在的极限了吧。”
“没错，要维持这样一个领域范围，单凭我一个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小约瑟点点头，“但天将殿可以做到。”
“天将殿？”希尔维娅挑了挑眉。
“我只是换成人类习惯的说法而已，以撒人的神话里，末日来临之时，威尔迪亚将会开放通往天堂之门，而圣约瑟的子嗣将会指引主的子民前往永生之地，所谓的天堂之门，其实就是天将殿，是它提供了支撑这个领域的能量。”
小约瑟飞舞的手指在这时停了下来，一口气打了这么多字，他也显得有些疲惫，略略缓了缓，又看到希尔维娅一脸沉思的表情，他才继续“说”道：“用人类的话来说的话，我只是一个信号发射塔而已。”
“等等，就算你说维持领域的能量来自于天将殿，可是它的能量又从哪里来？它又在哪里？”
小约瑟望着希尔维娅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奇怪的意味。
他的手指再次动了动，不过这次他仅仅晃动了两下手指。
“你猜。”
希尔维娅看着这两个字上，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突然冒上心头来。
她突然快步后退，跑到十几米外，隔得远远地望着面前拔地而起的晶壁，又环视四周，即便是极力压制心头的惊愕，却也止不住地感觉到一种眩晕。
难道……
她俯下身去，侧脸贴在大教堂华丽的碎花上，虔诚得仿佛献身神灵的修女。
即便失去了幻想种的能力，可她还多多少少保留着身为概念最本质的感知，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倾听，她却仿佛贴在巨人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被轰隆的心跳声所震颤！
没有给她留下询问的机会，小约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投屏上打了新的一行字出来。
“就在你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