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玄关有两双鞋,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好端端地摆在最左侧,一双运动鞋七扭八歪地脱到一边。

龙哥的房门还关着,屋子里隐约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那晚过去之后,龙哥就很少跟我说话,偶尔半夜见她出来上厕所,也只是看我一眼,挠了挠白皙的脖子,宝石红色的眼睛惺忪着,瞥到一边。而我也低着头,不做声,坐在沙发上。

傍晚已经快要过去,天边最后的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是橙色的,照着路灯脚下的路。

老韩约我出来的时候,是在晚上七点整,当时我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刷手机,看新闻。

老韩给我发了条微信,让我去大医院旁的小公园,说有事情要跟我说。

我想大概是老爷子的事情,没多想,从衣柜里找了一件灰色的风衣,披上,就出了门。

公园里很安静,路灯的光是很亮的白色,照在灌木围成的塑胶路上,我找了个长椅坐下,觉得有些口渴,就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冰红茶。

回到椅子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我还跟龙哥去了游乐园——当时我们就坐在这里,龙哥坐在旁边的轮椅上,喝口冰红茶,安静地转头看我,朝我微笑,眼睛是漂亮的宝石红,睫毛长长的,像是两把小扇子。

公园门口站着一个人,不长不短的影子映在我身前,我抬起头,是老韩,她站在公园门口,看了我一会儿。

路灯打在她的身上,她还穿着那件灰色的风衣,揣着口袋,低垂着眼睛,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她朝我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我转头,看着她。

老韩长叹了口气,似乎很累,她把两只胳膊架在长椅的靠背上。从我这边看来,她的侧脸很安静,能看见卫衣帽檐下的长发,披在修长的脖颈上。

“小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睡觉,我哄到很晚,才出来。”老韩轻声说。

我喝了口冰红茶,说:“想看就让她看会儿吧。”

毕竟今天是特殊的,从今往后,小妖和老韩,就再也没了爷爷。

特殊的日子总该是要放纵的。

我和老韩都没说话,身后的影子也跟着沉默,并排地两个人,映在身后的草地上。

老韩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侧头看着我。

我抬头。

老韩的眼睛很深邃,像一口吃水很深的老井,而水光在很深的地方,隐隐约约,莹莹润润。只看一眼,我就觉得内心没来由地一颤。

“陆仁。”她说。

“什么?”

“我喜欢你。”

公园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似乎只有路灯亮起来,才有些人味儿。

我愣了好半天。

这时候,正常人大概会很惊讶——但我很莫名其妙,我想起跟龙哥在庆典的天台,她转过头,看着我,眼里倒映着焰火的色彩。

老韩背对着路灯,帽檐下面,绸缎似的头发安静地披在肩上,她垂着眼,眼睛是一种很浅的乌黑,不反光。

她轻声说:“我喜欢你,陆仁。”

“这样的我很恶心吧。”

“明明,我以前是个男人……”

“毕竟喜欢上曾经的兄弟,是件很恶心的事情。”

公园里很安静,没有人,只有小小的飞蛾在路灯旁盘旋,一次一次地撞着灯罩,发出细小的声音。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老韩一直站在我的面前,等我的答案,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轻声问:

“你,你觉得这样很恶心吗?”

她穿着灰白色的兜帽卫衣,把手揣进兜里,垂着眼,没有做声。

背后的路灯光照在她的背上,映出地上的影子。

“我知道你没法回应我,我会给你时间。”她轻声说。

“但我还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给我个交代……”

老韩说完,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逆着路灯,拉出很长的影子。

老韩走了之后,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期间抽了好几支烟。

想了想,去上网吧。

晚上的步行街也没什么人,就像是晚上的公园一样。

步行街是一片还算很大的广场,此时没了人,路灯孤零零地打在地上,显得寂寥。步行街旁,所有的店铺都打了烊,只有一处网咖,还亮着明亮的LED牌子。

我上楼之后,网咖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却也显得很嘈杂,他们叼着烟,大声叫嚷,指挥,大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从寝室里逃出来开黑。

我顺着过道往里走,在一处靠窗的位置,果不其然,一个银色的小脑袋靠在靠背上,侧脸安静,正垂眸看着屏幕,银灰色的眼里带着专注——她的屏幕中,游戏角色靠在一棵树上,而另一个人正在草丛里抄枪四下寻找。

她突然操控游戏角色探头,一番点射。

屏幕停滞,八个大字出现在游戏左上角,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我站在一旁,没做声。

老沈舒了口气,把耳机摘下来,晃了晃头发,银色的发丝沉浮,而后安静地铺散在肩膀上。

我走到她身边,缓缓搬出一张椅子,坐下。

老沈一怔,转过头,表情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逛逛。”我瘫在椅子上,轻声道。

“这都晚上十一点了。”

“十一点就不能逛了?”

“我马上要回家了,这是最后一把……你又要包宿?”

“不包……包鸡毛宿……”我瘫在椅子上,声音很轻,有些有气无力。

“哦。”她看了我一眼,向椅子背靠了靠。

我俩一齐瘫在椅子上,她盯着屏幕,表情有些无聊:“我还想说,你要是包宿的话,我今晚也不回家了的……”

“我那么菜,带我有什么意思。”我说。

她伸出手指,缠绕着银色的发丝,无聊道:“挺厉害的啊,四十发子弹能在墙上画出两个人,一看就是大佬,你是美术大毕业的吧。”

我不吱声了,瘫在椅子上,懒得说话。

她也无聊地瘫坐在椅子上,说:“既然不包宿,所以你来干嘛来了?”

“陪我喝酒去吧。”我说。

“你要泡我?”老沈瞪大眼睛,做出一个很惊讶的表情,伸开纤细的五指,捂着嘴。

“不泡。”我轻声道:“养不起STEAM玩家。”

“那你找我喝酒干什么。”

“因为我想喝酒。”

“一个正常的男人找女人喝酒,一般不都打算晚上解决生理需求吗?”老沈歪头。

“你有毒?那是正常的男人?里番世界里的?”

老沈挑了挑精致的眉,侧过小脸,看着我:“怎么了,有烦心事?”

“有点。”我说。

她看着我,银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过了一会儿,她嗤笑了一声,她费力地从椅背坐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那走吧!给你看看我史诗般的酒量!”

“等会儿……我不想动。”我轻声道。

“你为什么不懒死?”

“我为什么要懒死?”

老沈揣着口袋,瞥了我一眼:“你这不是还有力气贫嘴的吗?”

我又坐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烤串店在三岔口,就是上回我跟小翠花去的地方。

深夜吃烤串的人不是很多,都去隔壁的大排档了。

店里只有寥寥三个醉醺醺的人,一个在空中比划着手指,通红着脸,跟桌子前面的嘟囔,而那人也耷拉着脑袋听,还有个把脑袋杵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我跟老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她懒洋洋地扶着栏杆,看着那三个喝醉的人。

服务员是个挺年老的女人,穿着一身围裙,眼窝很深,脸上带着菜色,还有些不深不浅的皱纹。她有些疲惫地看了看店里,说:“吃点什么?”

“二十个烤串,两瓶啤的。”我说。

“四瓶啤的。”老沈摆了摆手。

我看了看老沈,有些无奈,也没做声。

服务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韩,她拿着本子记好,往厨房走,远远道:“二十个烤串,四瓶雪花,稍等!”

上菜还得等一会儿,我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玩手机。老沈侧着白皙的小脸,路灯光映在她银灰色的瞳孔中,很安静,抱着胸口,看着远处的街道。

服务员上好炭火,端上来一个盘子,装着二十多个羊肉串。老沈也没什么烤串的意思,只是盯着街道看,我玩儿了会儿手机,叹口气,开始默默地把串放在架子上,顺便启开两瓶啤酒,把杯子拿过来,一人倒上一杯。

老沈转过头,看着我,银色的眼里带着笑,把两只白皙的胳膊放在桌上,说:

“还没说呢,最近有什么闹心事啊?”

我低着头,拿着酒杯,酝酿了一会儿。

半晌后,我叹了口气,喝了口酒,只是说:

“打游戏,总输,闹心。”

老沈垂下小脑袋,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看你今天过来,一副想死的样子。”

“有吗?”我迟疑着问。

“有啊!”老沈打了个嗝,眯着眼睛。

我跟老沈于是都没怎么说话。

我俩也本来不是热爱聊天的人。

我们一杯接着一杯,就这么从晚上十一点喝到了后半夜,期间要了也不知道多少瓶,大概也没多少——反正我脚下踩着两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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