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我拎着刀子,看着小秀。

老公鸡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急忙踢着我,靠着一张台球桌站了起来。

他缩回他那些兄弟当中,恨恨地看着我。

小秀的五官带着一种南方人的感觉,鼻梁小巧,眼睛很大,透着一种水灵,而此时,那双眼睛无措的看着我。

而此时我站在原地,拎着一把刀子。

对了,上回我去小秀的店里吃饭,她当时跟我说过的,她说她有一个弟弟,成天不学好,就爱在外面打架。

当她说他弟弟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神色,当时她搅着锅里的汤,时不时无奈地笑笑。

我刚才没怎么剧烈运动,此时却觉得累了,没什么力气。

我仓促吸了几口气,看了眼手里的刀子,我轻声说:“弟弟,他是你弟弟?”

小秀看着我,没说话。

我看着老公鸡,笑了笑,说:“那你挺厉害啊,因为我跟白海龙认识,你连你姐的店都砸?”

小秀一怔,转过脸来,看着老公鸡。

老公鸡低着头。

小秀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的脸,神情从无措逐渐变成了愤怒。

她突然转过头,冲着老公鸡叫道:

“小嵇!你怎么回事儿!你又干嘛啦!人家气的都要用刀捅你?”

小秀说老公鸡叫人砸了她店的事情,估计在她眼里,她弟弟的这些所作所为,都司空见惯。

我看着小秀质问老公鸡的样子,觉得她这个姐当得有些不称职——

我刚才拎着刀,都要给人家弟弟的手剁了。

老公鸡恨恨地看着我,骂道:“我他妈怎么知道这王八犊子发什么神经?”

“你他妈骂谁王八犊子?”我一听心里又一股邪火,大吼一声,又要冲上去。

“行了,小陆……”小秀惶急劝道:“我不知道我弟又干嘛了,给你气成这样,有事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再张牙舞爪地也显得不太好。

我深吸一口气,掐着腰,斟酌言辞。

背后有谁轻轻碰了碰我,我转头一看,锋少茫然地看着我。

我身后,三十多人都疑惑地看着小秀。

那个中年男子见我转过头,朝我扬了扬眉毛,示意怎么回事儿。

我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我压低声音,跟老公鸡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最后通牒,我说:“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今天看在我跟小秀认识,你他妈是小秀弟弟的份上,老子今天放你全须全尾的出门,但你必须给我讲清楚了……你们之间到底是谁,开车把小龙给撞了,老子再问最后一遍!”

“我他妈就不说,怎么地吧!”老公鸡恨恨道。

我一听这人是蹬鼻子上脸,小秀那边倒是急了,大叫:“你倒是说呀!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把人撞不撞了的,你撞人啦?”

“我那店开着呢,突然有人跟我说,你弟的台球厅进去一大群人,说要什么剁人手的,这么吓人干嘛呀!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没管小秀,一只手拎着刀子,指着他的鼻尖,我说:“你他妈不说?你敢不说?说不说?”

老公鸡咆哮道:“我他妈就不说怎么着吧!你丫有种剁了我!白海龙,天天都是白海龙!!白海龙就是个孙子,他妹他妈挨撞也是活该!”

“当时他妈天天说兄弟,兄弟之间怎么怎么……以前我们这帮兄弟,在三中校门口被二十多个外地人堵,他说让我等着,就是死也要来找我……这狗东西找了吗??他只顾着他自己,就他妈说得好听!

“你他妈来找我,要剁我的手,也是因为兄弟,你以为他真拿你当兄弟?搞笑!他只顾他自己!”

我喘着粗气,沉默地盯着他的脸。

看着他涨红的脸色,我没来由地想起三年前,我跟龙哥在大雨里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的龙哥一只眼睛带着血,雨水从他的脸上滑下来。

他侧着脸,冲那十多个人笑,他说:“我要去救我兄弟。”

这一切好像都串起来了,大厅里一片寂静。

小秀脸色急促,她也再等着一个答案,她一会儿看看老公鸡,一会儿看看我手中的刀子。

我记得那天雨夜,我砸下那一板砖,剩下五个人也被龙哥吓退。

我跟龙哥走出小巷后,他直接栽在了地上,怎么推都不醒,后来,我叫了辆出租车,把他送进了医院,他的伤口不太好处理,感染了不说,他还发了高烧。

但好在最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当时我去探望他,他靠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看着窗外的落日。

其实这时候我应该辩解,那个大雨天我也在,龙哥为了他那几个兄弟,差点把命都搭上了。我本该说些什么,但一股涌上脑子的疲惫感淹没了我,我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刀子。

小秀依旧很着急,她大叫:“什么这不这那不那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撞人啦?”

我摇了摇头,把刀子随手揣进兜里,轻声道:“算了,就这样吧。”

小秀一怔,转过头。

我径直往台球厅外面走去,晃了晃手里的刀子,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说:“没收了,一帮小屁孩,天天捅什么人。”

锋少愣愣地看着我,说:“陆哥?”

我抬头看了眼锋少,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看着他,我又想起来老公鸡那档子事,我转头跟老公鸡说:

“我告诉你,要是你再他妈朝人家讹钱,老子再带三十多个人剁你手,看着办!”

老公鸡恨恨地看着我,不吱声。

我往外没走出几步,锋少跟上我,低声问:“陆哥,那咱们过会儿干嘛去?”

我摆摆手,说:“别叫陆哥了,我担当不起……我过会儿去看看小龙,你自己看着上哪玩去吧。”

锋少还跟在我后面,要说些什么。

我往大厅外面走去,走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小秀穿着一套花围裙,侧着头,眼神里有些茫然,还有些哀愁。

出了台球厅的大门,眼前正好是个绿灯,我快步过了马路,拦了辆出租车。

此时,锋少和那三十多个男人从台球厅走出来,都盯着我这边看。我朝他们摆了摆手,上了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笑了笑,说:“台球这玩意有意思吗,我听说这附近没事就有人组团打,还穿的挺板正呢。”

来台球厅穿的挺板正的,估计也就是锋少那一帮,我叹了口气,说:“我不就穿的挺板正吗,谁出门不穿板正点……去趟大医院。”

出租车司机侧头看了眼我的大裤衩,发动车子。

这个大医院似乎跟我挺有缘,无论是老爷子,明海,还是龙哥,都在这个大医院住过。

医院里不让抽烟,下车之后,我先是点了个烟,先抽上几口后,把烟头一扔,进了大医院。

医院里还是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抽着鼻子的人在挂号。我不知道龙哥的病房在那,随便找了个护士问了一下——她们都不知道白海龙是谁,我问了一下最近有没有被摩托车撞飞的,这下都知道了,说是在三楼走廊尽头的病房。

上了三楼,走廊尽头有个医生站在门口,正揉着眉心看档案本,我走过去,笑着问:“不好意思啊,请问白海龙是在这房间里没错吧?”

医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你是白海龙的家属?”

我看着他这幅神态,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沉到了谷底,我说:“对,我是白海龙的哥哥,这段时间有点事……实在抱歉,我妹妹的情况……?”

医生依旧揉着眉心,不断唉声叹气。

我越看越不对劲,急忙道:“您就说吧!虽然我家也不富裕,但经济方面我加把劲,哪怕她下辈子坐轮椅……”

医生叹了口气,打断道:“不是这个,你赶紧给她领走吧。”

我一听,心里几乎如坠冰窖,病情严重到医院都不收了吗?

时间突然回到那天傍晚,龙哥当着我的面被那辆摩托车撞飞。这时候,我甚至想转头回去找那个老公鸡,先他妈剁他两只手,再问问那个绿头发的……

“愁死我了。”医生说:“赶紧领走吧,本来就没什么大事,还爱折腾……”

我在原地愣了好半天,这才艰难地读懂医生话里的意思,我说:

“爱折腾?……不是说脊柱破裂,下辈子可能要瘫痪的吗……?”

医生无奈地摆摆手:“轻微骨裂,又不是整个全碎了,虽然有一定几率瘫痪,但你妹妹自己坐一个半月轮椅就能自愈的,康复运动做好就行。”

“脾脏破裂呢?”

“拍了个片,没那么严重,好好养伤就行,平时注意点饮食。”

“大,大面积挫伤呢?”

“没那么大面积,就是肩膀……你小时候没摔倒过啊,就是膝盖上那么大的挫伤,比那大个几圈……”

我一下没话说了。

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正好家属来了,你过会儿下楼买个轮椅,住几天院就给送回家吧……这实在太能折腾了,这小姑娘没事还三天两头往外跑,我这真有点受不了了。”

我张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医生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病房里面,说:“看见没,在里面睡觉呢……唉,我们医生也不容易啊,三天两头就有各种患者,什么事都有,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我先下楼吃饭了,你们沟通感情。”

医生说完之后,转头走了。

这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

我一听龙哥下辈子要瘫痪,可能还有生命危险,今天气得我差点没搞出两条人命。

龙哥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但我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特么是怎么折腾的,能给医生都折腾的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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