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露毫无决心的质问,眼前的鸩酒只有苦笑。

“我就是鸩酒,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他解释道:“至于这半张脸,是坠入深渊后留下的后遗症,我认为是治不好的。”

白露从未见过鸩酒。她不应该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亲切的情感。

“你没有因为我这半张脸而感到恐惧,恰巧说明了你的真实身份。”鸩酒看穿她的疑惑,沉声道:“监视者与裂隙源质生生相连,我身上的气息与你身上的气息,没有什么分别。”

“你是怎么从次元裂隙当中逃脱的?”

白露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她也亲自误闯过次元裂隙当中,如果不是火神帮助她找到武器,白露可能就永远留在无尽的黑暗当中等死了。

“这可说来话长了。”男人话音一变,紧张地发问:“你身上那柄钥匙呢,只有它可以帮助你开启通往高次元的道路。”

对于这种言语上的往来,白露向来不会主动退缩。再者,眼前的男人是否值得信任,她心中还没有下定结论。也许他现在只是在套近乎、然后骗出蓝色巨刃的具体位置也说不定。

于是,白露眼珠一转,开始了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我才能告诉你。”

“你心中对我抱有怀疑是人之常情,但现在分秒必争,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唉,算了。”

鸩酒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语气很软,又主动让步,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统统抖露出来。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枯花、鸩酒与正月,三者在接受女王陛下多年的残酷训练后,终于成了足以独当一面的强者。他们离开自己的亲人、朋友,动身前往国家最为机密的高等传送阵。

花月二人是忠心耿耿的。他们最初也认为受到了极其残酷的对待;但渐渐的,女王陛下的用心良苦慢慢展现出来,二人也就不再怨恨伟大的陛下。

可是鸩酒这个人,性格原本就优柔寡断,又不喜争斗。

他原本真的在酒吧进行工作,不过并不是调酒师,而仅仅是一位端盘子的服务员;他看过许多因为酗酒而闹出事端的男人,也见过无数因不胜酒量而酩酊大醉、最终被不怀好意的男人抬走的少女。

这些经历让他的内心麻木,也让他不想再看到任何其它争端。

被随机抽选为女王陛下的左膀右臂时,鸩酒本来是很高兴的;可当他了解清楚自己即将进行的特训与未来的工作时,心中却不是很乐意。

这种沉淀的情绪,越来越浓、越来越醇。就像是封藏的粮食酒,在无数个岁月当中都没有展露,直到出发的那天。

通过裂隙源质的考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正如白露所经历过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存在。

心中的暗影,会被裂隙源质无情地挖掘出来,放大、深化,最终成为牢不可破的坚固铁笼,将主体死死地困在原地,坠落到深渊当中。

鸩酒想要挣扎着逃出来。他看到,自己的战友们正在朝他伸手,似乎想将自己捞上去;可是,每当鸩酒想要加把劲儿的时候,心中的厌战情绪就会无限放大。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光空间当中,无数恶劣的画面闪过脑海,他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尖叫,想要抓住希望的手,也只能按在太阳穴,尽量压制住痛楚和狂躁。

终于,他与花、月二人彻底失去了联系。再度清醒时,自己已经处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当中了。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白露皱眉道:“别告诉我裂隙源质将你放出来的,这种傻子都能戳穿的谎言就不要说出来、让我的耳朵受侮辱了。”

看似废话,实则是卡住了鸩酒的道路。在那个没有入口、也无出口的地方,除了裂隙源质亲自出马、大赦天下以外,很难想象被困住的人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并不是。”

鸩酒却简单地避开白露的陷阱,再度露出无奈的笑容:“如果那么简单,我至少不会是这幅模样才对。”

被困在次元裂隙中的鸩酒,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这里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他没有饥饿,也无疲倦,在黑暗中飘荡许久,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好似灵光一闪,鸩酒的内心忽然有了全新的想法。

他开始将内心中的杂念摒除干净。强大的意念聚拢在灵魂深处,全部的精神力只朝着一个念头使劲儿。

——出口,就在前方!

脑海中的每寸土地都在沸腾,大脑皮层之间的皱褶甚至都开始摩擦生热。神经元被灌输了完全相同的命令,运动神经和感觉神经统统被屏蔽。

鸩酒仿佛化作了纯粹的意识体,只留下一缕神念,在无尽的黑暗当中徘徊,寻找丝毫的希望。肉身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在这莫名其妙的空间之中(这里甚至无法被称作空间),只有纯粹的意识,才能帮助自己打开通往未来的大门。

终于,在不知朝夕的意识当中,他好像“看”到了面前的这扇门。它就在那里,等待着每位误闯进来的人通过此处。

其实,次元裂隙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此地即无时间、也无空间,任何生物存在于此,都会进入一种永生的状态。裂隙源质更是亲善,只要找准离去的方法,它不会吝啬对任何人敞开大门。

鸩酒凭借着他的聪慧和急中生智,寻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可惜的是,在离去时,他似乎没有足够的力量完全摆脱次元的倾拽。

“我的这半张脸,便是留下的后遗症。不过一开始面积没有这么大,只是眼睛的部分变得空洞而已。”

鸩酒将手抚摸到左脸颊。那些不断向下滑落的灰色淤泥,似乎并没有实体;他的手穿过皮肤,直达深处,却也没有留下特殊的创伤。

“好像你的这半边脸不存在似的?”

“这么说也不太正确。”鸩酒放下手,摇摇头:“拜这半张脸所赐,我的全身都在逐渐虚空化。想必再过不久,整张脸都会变成这个模样吧。”

不知为何,白露心头猛地一紧。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男人迟早会完全变成淤泥,最终可能背负着这样的身体不老不死,与整个次元的寿命共同走到尽头。

鸩酒也知道这个结局。不过,他倒是没有白露那么震惊,还觉得这女孩儿有些大惊小怪。

“言归正传吧——我的故事全部说完了,现在该你告诉我,钥匙到底去哪里了吧?”

“我把它交给矮人族了。”

“什么?!”

听到这句话时,鸩酒的脸色大变。

“你知不知道那东西多么重要,就这么轻易交给别人了?”

白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觉得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用那把刀呢?”

这蓝色巨刃,是从白露恢复意识之初就带在身上的。而且它并不是实体化的存在,而是和白露神念相通。当她需要时,这柄巨刃就会自动存在于手中,斩破现实的一切物体。

“我担心的不是钥匙,而是矮人族!你这么做,只会害了他们……”鸩酒一拍大腿,似乎追悔莫及:“早知道我就早些时候来见你了,现在倒好,又一个种族要被灭绝了!”

白露挑了挑眉,低声道:“……我倒是,没有想过这点。”

现在的她,表面上虽然仍是那副闯荡,但内心却没有了以往的坚强。白露也很清楚,想要做回曾经的自己,必须将花叔彻底按在地上摩擦,不然就找不回往日的雄风。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赶紧动身前往矮人族的藏身之所。”

说着,鸩酒伸出手,试图拉拽白露的长袍。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在拉一座大山,对方根本纹丝不动。

“就算你把自己看作是我的友方,我也没有说过半句承认你的话。”白露的脸色很阴沉,“自来熟?不好意思,我不吃这套。”

鸩酒想骂人的情绪都有了。他已经将自身的过往经历都告诉了对方,却仍然得不到相应的信任。虽然他也有过了解,白露是极其我行我素的女强人,但现在看来,这家伙就是因为一场失败而垂头丧气,用无理取闹来掩藏自身的错误。

“你要怎样?再不去的话,矮人族就会灭亡啊!”

“我从来不觉得谁的灭亡与我有什么干系。”白露耸耸肩,抬起双手,“难道你心中的圣母信仰必须让每个人都认可,才会开心吗?”

当年白露在引起超级海啸、将整个北米洲的生灵统统淹没时,她也没有眨下眼睛。而教训滥杀无辜的雷神与灵神,也没有对它们的“残虐”表示过任何诟病。

“再者,如果你想救人,那就自己过去。若我没猜错的话,枯花身怀‘风’与‘山’,正月是‘火’和‘林’,你应该是‘雷’与‘阴’才对吧。”

白露冷笑道:“既然身怀绝技,随意就能闪躲过我刚才的攻击,干脆就和那家伙来场生死角逐,让我坐收渔翁之利,这才算是友方,不对吗?”

就在她咄咄逼人,觉得自己已经说穿鸩酒的破绽时,却被厉声高喝打断:“你以为我不想吗!”

仍保持着人类状态的右眼中,不知几时已经充满了泪水。鸩酒将颤抖着的双手举在半空,咬紧牙关,说出了心痛的事实:“我已经、无法主动攻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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