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隔壁校舍在操场的对面。

而操场本身就很宽广,走着就得大概十分钟的时间。

我心底叹了口气,买面包什么的估计不用想了,我说:“老师,快上课了。”

老师笑了笑:“你不是学习成绩好嘛,一节课上个半截也影响不了啥成绩,去吧,就是帮老师一个忙。”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闷声不吭地走出了班级。

与此同时,上课铃声就响起来了,我往楼梯口那边走,听见教室里传出一声响亮的起立。

教学楼里很昏暗。

给老师递印刷卷子这件事,本身是个不错的差事,如果老师在班级里问,估计会有一大堆不爱学习的学生举起手,以给老师干活的名义天经地义的不学习,送完后,最好拖拉一会儿,就更好了。

但我本身学习不错,我其实不想干这件差事的,加上我肚子饿,我想吃饭。

我慢吞吞地在操场上走,背后就是整个教学楼。也许,会有上课时间总爱盯着窗外的人,扭头一瞟,注意到我走在操场上。也许有人注视着,这时候出校门买东西也显得不妥。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也是个刮风的阴天,空气还算很新鲜,就是有点冷。

我走在有些湿润的操场上,我有点想念那个叫白海龙的家伙了,他在我身边的话,就像是给了我一个理由,我俩估计特别爽快,直接出校门买面包去了。管你妈的考试和卷子——如果真这样,按老师的话来讲,我就是被坏学生带坏了,可这帮老东西,他们从来没意识过,我的骨子里就不曾是个好学生。

我到了操场对面的校舍底下,上了三楼,打印室的门锁着,我敲了一会儿,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是个中年人,眼睛有些浑浊,他看了我一会儿,问:“你哪班的?”

我说:“我是高一二班的,叫陆仁。”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说:“这不是上课时间吗?”

我盯着地板,说:“老师让我出来印卷子。”

那人看了我半天,乐了,走出办公室的门,从兜里掏出钥匙,说:“你们老师怎么回事儿,上着课让孩子出来印卷子,明后天不就考试了吗,跟闹似的……你叫陆仁?高一二班那个?数学考了119那个陆仁?”

我点点头,说:“对。”

他咂咂嘴,拧开印刷室的门,说:“多好的孩子……你们老师怎么想的。”

印刷室里有些陈旧,而且背光,屋子里显得格外昏暗,那人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张卷子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打印机里,打印机上面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一张一张地开始往外吐卷子。

他掀开打印机的挡板,看了看里面的A4纸,拍拍我的肩膀,说:“去隔壁办公室喝点茶,坐着去吧,这还得等好一会儿呢,这是物理,还有什么数学语文英语什么的。”

我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我是从上午七点半到的传达室,现在已经将近十点多了,那个老式打印机还在吐着卷子。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天,铅灰色的云朵发着光,在天上翻滚,我啜了一口绿茶,看着窗外。

我低头看着杯子,捏了捏茶包绳子上的标签——

家在东北那边的三线城市,茶包这东西很少见,毕竟这玩意儿做得麻烦,口感也一般,就是把一堆绿茶叶绞碎,然后装进一个小棉袋里。我觉得这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茶庄买点茶叶实在。

方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个男人,跟我坐着喝了会儿茶,便起身说有事,要出校门一趟。

他好像是什么亲戚来了,要出去跟人喝酒,他临走时跟我交代了一堆事项,等打印机好了之后,检查一下A4纸够不够,A4纸在柜子里,出门的时候把门锁好,办公室的门不用锁,关上就行……

他这个工作很轻松,因为整个学校的卷子都出自这里,他只需要看好这些卷子,不让学校里的学生偷出去,等各班代表过来之后,在把卷子打印成80多份,装个袋子给出去就行——

大概是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坏学生,所以他异常信任我,于是,我就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等着隔壁印刷室的卷子。

我自认不是坏学生,却也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把卷子偷出去印题,或者卖给什么有钱的,热爱投机取巧的学生,这种事总觉得特别没品,我是不屑于这么干的。

此时我还饿着肚子,隔壁印刷室的机器终于尖锐地响了起来,隔着一堵墙,声音变得有些发闷。

那提示音自顾自地叫着,有些渗人。整个楼层就我一个人,我坐了一会儿,又喝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了门,走进传达室,把卷子按科目分好,然后装了鼓囊囊的五个塑料袋,拎起来,走出旧校舍的大门。

我到了班级之后,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教室里,那个老孙子还在讲课。

我敲了敲门,走进教室,此时,学生们全都哄笑起来——大概我的样子太过滑稽,拎着五个鼓囊囊的红塑料袋,在那一站,就像是一个小丑。而那老孙子看了我一眼,神色里也没多少感谢,只是让我把卷子放到讲台上,然后回座位坐好。

他拍了拍桌子上的塑料袋,继续讲课,样子就像是找了个小时工,已经付好了薪水,而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我坐在座位上,我侧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位置还空着。

白海龙今天逃学,他临走时告诉我,说要去见兄弟,我已经有点羡慕他了,他不需要面对这些狗日的,也不屑面对这些狗日的,他只有兄弟。

背后,陈丰又拍了拍我的后背,压抑着笑声说:“哥们儿,你刚才就像农村老头子出来赶集……”他这话没说完,就被这一片的低声哄笑打断。

台上,那老孙子咆哮了一声:“你们要造反!”

这些人都不做声了,我盯着桌面,现在应该是数学课,我们班教数学和物理的是一个人,都是上面那个老孙子。

桌子上那本物理书还摊着,被阴天的银光打亮。今天明明是大风的天,我左侧那个窗子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冷风直接吹到我身上,有些冷。

大概是前后桌的觉得班里闷热,而且,他们觉得开自己身旁的窗子,似乎没什么挑战性,于是探过身子,来开我的窗户。

风突然猛烈地吹了一下,我桌子上的圆珠笔滚动了两下,被夹板挡住。

我其实很想伸手把窗户关上,我盯着桌面,不知怎的,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概是饿的,我的眼前逐渐黑了下去,很安逸,我有些困,我想睡一觉。

我很多次睡觉都会做梦,这一次没有。梦里我能感觉到自己变换着睡姿,特别难受,耳旁的哄笑声猛地响起来,又猛地沉寂下去。

有个声音低声问我,狗日的,你是不是该跟这王八蛋打上一架?

而我不想打架,我累了,我讨厌打架。

我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窗外下着大雨,雨点砸在窗台上,溅起一大片水雾,飘在我桌子上。

班里的所有窗户都关的好好的,除了我这一扇,我低头一看,半边衣服都湿透了,物理书上的墨迹已经开始氤氲,也被浸透了。

我站起身,关上窗子,耳边嘈杂的雨声一下就停歇下来。班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开灯,整个教室里都特别晦暗,我看了眼大厅,下午三点二十五,已经放学能有五分钟了。

我叹了口气,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只是半边衣服湿淋淋的,贴在皮肤上,有些难受。

好在,这大雨应该没下多长时间,不然这身衣服,估计不会只有一半湿透。

看了一会儿窗外,我转过头去,白海龙的桌子上,那本物理书依旧好端端地摊着,压根没动过,他从早上逃学,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回来?都逃学了,还回来干嘛,我被自己逗笑了。

我想,早上他说要见他兄弟的时候,我也一起跟着逃学就好了——虽然我厌恶打架,但比起学校里这些狗屎,在网吧里坐着玩一天连连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走廊里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女声,由远至近,最后猛地推开班级的门,嘟嘟囔囔地走上讲台。

我抬起头一看,是我前桌那个女生,她看见我也愣了一下,说:“丫还没走啊?”

我点了点头,没做声。

黑板上还乱糟糟的,上面写着物理老师凌乱的板书。她看了我一眼,走到讲台前面,拿起讲桌上的黑板擦,想了想之后,她转过头来看我:“你过会儿有事不?”

我看着窗外的大雨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她说:“哎,我过会儿有点事要去忙,要不你今天先帮我值日?”

窗外的雨依旧下的很大,雨声隔着一层窗户,有点沉闷。

我心里不知怎的特别静,像是累极了,我挺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太想说话,怕打乱了这种平静。半晌之后,我说:“你就不能自己值日吗?”

她吸了口气,掐着腰:

“嗨?我说你这人,同学之间你怎么也得互帮互助是不是,让你帮我擦个黑板怎么了?下回你要是有事忙,要值日,我还能不帮你怎么着?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

我不爱吵架,会吵架的人总是厉害,她不愿意擦黑板,横竖都是我的错,还得丢一个自私的帽子扣给我。

现在才下午三点不到,我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回家,其实我可以帮她值这个日。

我说:“放那吧,我过会儿擦。”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