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叔这次的“杀”,不像方才在混沌的场域当中那般霸道,反倒有种无可奈何的断舍。而同时,在此杀意出现后,白露的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地朝着后方的倒飞出去。

“——?!”

白露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以及惊恐。

没有任何前兆,花叔身上膨胀而出的波动,便将白露的脚底,从泥土当中拔起。神出鬼没的强大推力,从胸前上勾而出,直接将她牢牢稳住的重心打得虚浮。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白露被这诡谲的气息搞得脚下不稳、站姿晃动;最后,她又被一股更加诡异的气流“抓”住衣服后摆,猛地向后拉拽出去。

从始至终,花叔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静静地看着白露倒飞的始末,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哪还是那个喊着“死、死、死”的男人?现在,花叔的眼神,竟然不希望白露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

浮空约半秒的白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突然袭击打成这幅样子。她想伸出双手,用它们撑住地面,做几个空中翻滚,拜托这股向后的拖拽力量;可惜的是,就在白露刚刚打直胳膊时,却发现自己正承受着极为强烈的重力。

穿着长袍的少女,在倒飞的途中,突然大头冲下,头顶狠狠地撞到了地面上。从天灵盖直传过来的震动贯穿整个脑部,强大的力量差点碾碎脆弱的脖颈。

还好在最后一刻,白露应急似的动作拯救了她的身体。她顺从着下坠的趋势,双臂像是弹簧般撑住地面,然后利用反作用力,抵消掉绝大部分压力。

虽说保住了身体的完整性,但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碾压的一边倒战斗,是白露从来没有品尝过的苦果。她原本很清晰的思维,现在都有些迷茫。

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我应该——

还没想到之后的对策,白露的身体就被再度击打浮空。好像有人在使用膝盖,狠狠地朝着她的肚皮猛击三下;三次刻骨铭心的痛感,突破青色护罩的保护,直达女孩儿的中央处理器。

这股力量来得太过凶悍,导致白露的身体在一瞬间停在空中。仿佛连时间与空间都能欺骗的强大,下一秒才发挥它的真髓。

白袍女孩儿的身体,在半空中停滞后,朝着天空中爆冲直上;不仅如此,在浮空期间,还有无数拳打脚踢,朝着白露的身体要害疯狂招呼。

虽然她的战斗本能可以潜意识地使唤四肢,帮助抵御部分进攻,但对手的速度更快、更紧凑,转眼间,白露的身体已经是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了。

在白露腾空达到最高处时,她的身体附近居然闪烁着无数彩色的光辉。站在原地,向头顶望去的花叔,看到那些光辉散落的时候,眼中的失落感居然更重了。

那些光芒,代表了白露生命力和战意。过分自信的少女,在如此挫败的连续攻击下,早已经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它们就像是从耳朵钻进去、不断深入的蛊虫,不断在大脑中散步着虚假而消极的讯息,来消磨白露战斗的意志。

赢不了。敌不过。放弃吧。

她已经做到了最佳。从最开始的思维凝滞,到之后的主动防守,最后甚至还利用偷师学来的“不动如山”,想要以不动应万法,却都以失败告终。

这诡秘的攻击,似乎完全了解白露的每寸手段。她的任何变化都会被提前查知,然后以更加残暴的方式十倍反击回去。

白露挣扎得越多,自己受到的伤便越重;久而久之,她的动作也开始迟缓下来,不再进行抵抗。

她想要寻求帮助。在在节节败退的时候,白露就已经尝试与火神、水神或者其它神明交流,却发现神念网络全是嘈杂的声音,它们似乎也没办法与自己沟通了。

在南欧罗巴时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能够得知的唯一讯息,这是花叔搞得鬼。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逐渐来到制高点、无心感受高空中的空气稀薄与阴湿寒冷,白露已经从那个不可一世的战神,逐渐化作普通的少女。

——什么无敌啊,统统都是假的。到头来,独身一人,孤兵奋战,还被人如此暴虐。

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轩辕钧的声音。那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师父时,曾经说出来的口头禅。

“过分自信,终将害己”。

花叔的座右铭,居然变成了给白露的预言。似乎是认命般,白露闭上眼睛,从最高点直直而落。

轰轰轰轰……!

她并没有摔在紫黑色的肮脏泥土当中,而是被鲜嫩的巨大花瓣抱入怀中。强大的下坠力,通过健壮的根须扩散到地面,将原本就创意满面的大地,又震出肉眼可见的裂痕。

天空中挥洒而落的彩色碎片,却是真正地零落成泥化作尘。它们仿佛从开始便不存在,在脱离白露的身体后,便永久地消散在了风中。

双眼紧闭的白露,知道自己还没有死亡。浑身的疼痛是真实的,半空中的那些拳脚相加是真实的,而这些真实,还在提醒着她,自己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过,白露已经不愿意去思考,诸如“为什么花叔还要保留自己的小命”这样的问题;她只清楚,自己被无情地击败,再也没有还手的必要了。

皮鞋与沙尘发出的摩擦声,提醒着她胜者正在到来。花叔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那朵巨大的百合接近。

躺在叶片上的白露,喘着沉重的呼吸,聆听着空气中的每份静谧。她的心境从没有如同现在这般轻松。

——是因为仅仅一次的失败,所以放弃了作为生命的意义吗?

——是因为不用再继续自己的宿命,所以松了口气吗?

好像,都不对。

的确,使命从肩膀上卸下来的那个瞬间,白露感觉无比的轻松。但那也真的只是瞬间,持续之短暂,甚至连嘴角都没有挑起来,便被反弹而来的悲伤所淹没。

自己的失败,意味着神明们的终末。白露可不希望见到,这些曾经难缠,却陪伴她许久的“玩具们”,被劫持、被利用、被榨取,最终成为真正没有意识的废品。

它们好不容易得到真正的自己。虽然在白露身边并不自由,但众神却逐渐解开捆绑在身上的封印,尤其是最长久的火神与水神。它们慢慢有了七情六欲、慢慢有了笑容、慢慢开始了更深刻的思考与钻研。

自己的失败,意味着身边人的厄运。轩辕钧是花叔一手培养出来的噬能者,他的命运恐怕不会好过;暗杀者协会曾经被花叔暗中控制过,一旦自己失败,包括东方阅会长在内的所有人可能都会遭难;飞鼠、南巴虎、胖子安定、黑豹、甚至是鸟人族众生,都与协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也逃不过花叔的报复。

这些人,虽然白露不把他们当成亲友,但至少在这十年间,或多或少地照顾过自己。鹤老头虽然使坏、总是针对白露,但他为外孙的考量,也让白露感受到了这个人内心当中的善良。日月姐妹总是屈居于幕后,白露对她们不甚熟悉,但敢于挑战黑豹,也证明了她们的勇气可嘉。

曾几何时,这些名字,已经深深地烙印在白露的灵魂深处。她想忘都忘不掉的,重要的名字与回忆。

“怎么、回事?”

心中的某处正在崩坏。白露的嘴角,正在品尝一种曾经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它又涩又咸,作为液体实在是非常难以下咽。

不知何时,她想起过去的诸人、诸神、诸事,竟泪流满面。

不过,在意外流下眼泪的同时,白露的心境反而逐渐沉静下来。

回忆的画面缓缓散去,剩下的只有灵神深处那片光芒。原本被迷雾遮住的那片未知领域,现在开始变得清晰。从最深处的一点不断散发出来的光芒,正牵动着她的意识,逐渐向其靠近。

意识的深海中,小小的白露伸出虚无的手,将指尖与那光点逐渐重合。

咔擦。

“——?!”

花叔的脚步乍然停下。他的脸色,与刚才白露倒飞出去时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不可置信,而且极为惊恐。

一直在保护白露的青色护罩,在同时碎裂、分解,化作青紫色的人形游魂,潇洒地腾空而起。它像是有意识般,先是朝下看看白露,用不舍的目光与欣慰的笑容进行离别;然后,又抬起头,轻蔑地扫了花叔一眼。

最终,那游魂在半空当中“唰”地消失。

就连花叔都没有看清,它究竟去了哪里。但他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它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栖息地,那个混沌无妄、完全虚空的次元之夹缝——次元裂隙。

而同时,白露的身体也被某种无法言喻的微光举到半空中,脱离了百合叶的温柔乡。那些光芒似乎很薄弱,但花叔居然无法找到任何一种方法下手阻止它们。

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居然到了想动也动弹不得的程度。

一切,都从意料当中,突然变成了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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