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云兮梦兮

接第7期的9

——————————

（四）

翌日，王梦还意外发现司空墨今天居然起的比他还早，已经出门去了，到了厨房才发现她还特意做了一碗面放在桌上，王梦还笑了笑，端着碗坐在台阶上吃了起来。

他并不是真的傻，而是很多时候不愿意动脑子而已。当年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放浪形骸，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有的时候想要过的愉快，少想的确是对的，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院子里有淡淡的墨香，王梦还很熟悉这种味道，新写就的书卷所特有，在他度过童年与少年的那座藏经楼，这样的味道很浓郁，但他不喜欢这种味道，从第一次佩剑离开那里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司空墨很少研墨，其实也很少写字，有时候就算要写药方她都是用烧剩的碳条来写，所以院子里有这样的墨香很不正常，不过王梦还知道这样的香味属于谁。

这个江湖被两个女子占了五分风流，一个持剑，取代自己成为了京城第一的剑客；一个佩刀，折断了天下刀客的脊梁。持剑的那位，他是如何也敌不过的，毕竟早在几年前那个女子负剑入京自己前去问剑之时就已经有了结果，而佩刀的那位，只闻其名，不过也马上就能知道是否是他可以匹敌。

那位凶名满天下的佩刀女子，人如其名，一身墨香，名叫墨香，董墨香。

其实她一直都坐在梅树的枝桠上，好似没有重量，纤细的树枝甚至不曾动弹。可明明她一直都在，王梦还却忙碌了许久都似乎没有发现她，董墨香不由有些失望了，她要杀的这个男人，曾经弱冠之年名满京华，在那个将军府剑甲进京之前，多少游侠儿梦想着学成王梦还的还鞘一剑，而后天下扬名，可现在所见，这个男人只像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甚至让她出手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人呢？”王梦还面条已经快要吃完了，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董墨香愣了一下，才醒悟这家伙演技一流，轻轻跃下树梢，说道：“有户人家被漕帮打手打伤，她去帮忙医治去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的了。”

王梦还嗯了一声，说道：“谢谢。”

董墨香颔首，问道：“我刀已在手，你剑在何处？”

“哦，前段时间丢进西子湖里去了。”王梦还回答道。

董墨香一时无言，她想过王梦还会怎么回答，但是实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

她微眯起眼，伸手握住她那柄凶名远扬的墨刀的刀柄。王梦还耸了耸肩，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转身就走，说一句你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呢。”

拔刀了。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席卷过小小院落，梅树摇晃，惹得落英缤纷。

董墨香的速度极快，刹那间已经到了王梦还身前，当地一声，她第一刀被王梦还挡了下来，董墨香皱了皱眉头，她才发现王梦还用的是柴刀。

但是她动作不会停下，扭身又是一次挥砍，单手刀变双手刀，王梦还抬起柴刀格挡，沉重的金铁之声让人鼓膜发颤，王梦还顺势后退一步，手中柴刀化作一道弧光从下撩上。

开蜀中的剑招，破浪。

开蜀剑法大开大合，王梦还接下来以攻代守，破浪、乘长风、断水、消愁、行路难，用的俱是有进无退的招式，董墨香仅仅招架了几次，似乎找到了诀窍，仗着王梦还握着的是长度远短于长剑的柴刀，后退一步避开直来直往的行路难，抽刀当头劈下，此时墨刀声势惊人，王梦还不得已往后撤了几步，院子本就不大，他这一退，几乎将后背贴在屋门上，堪堪躲过一刀之后，下一瞬，他向左一个侧翻，避过变招横抹的第二刀，董墨香的刀法与开蜀有异曲同工之妙，刀法简洁朴实，刀势皆是直来直往，少有花哨技巧，节奏鲜明，而且她握刀，单手双手转变迅捷，并未定式，继续下去王梦还很难讨到好处。

王梦还再一次躲过斜撩上来的第三刀，清啸一声，气机鼓荡，武人交手，许多都是凭着一口气息相战，故而才仙人气息悠长如滔滔江河延绵数百里，而此时王梦还换气，则是不得已而为之，换气之后，不待董墨香出刀，他又欺身而上。

董墨香双手刀换作单手挥砍，不过她立刻皱起了宛如刀刻的细眉，王梦还左手虚握，居然硬生生抓住了她的墨刀，她眯起眼睛，很快看出了问题所在，王梦还手只是虚贴在刀刃上，用的是巧力而非蛮力，并不像是在抓到，仿佛还抓着刀鞘。

她不由想起王梦还之所以有“还鞘剑”的称号，除了他号称诡道剑第一的还鞘一剑以外，还因为他善于用剑鞘接剑，据说不论是何种的剑，只要是剑都能被他用剑鞘接过去，也算是江湖一桩奇谈，可是没想到在没有剑鞘的情况下他也能接住别人的兵器，接住的居然还是刀。

董墨香一拧刀柄，并没有让王梦还松开手，相反他身形随之一转，柴刀近身刺了过来，董墨香本就细长的眸子几乎眯成了一条墨色的月，她屈指在柴刀上连叩数下，力道之大致使王梦还的刀堪堪擦着她衣裳过去，这古怪的姿势很尴尬，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王梦还看着董墨香眯起来的眼眸，感受到她吐气如兰。

没有旖旎，只有无限杀机。

董墨香轻轻吸了一口气，扭身旋转，黛色衣裳随之绽放如花蕾，王梦还再也握不住刀，连忙后退，可即便如此胸前还是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王梦还咬着下唇，面色冰冷。

董墨香呵出一口浊气，问道：“怎么用的全是别人的剑法？这可不像传闻中的你。”

传闻中的王梦还，只会一剑，一剑决生死胜负。

那曾是江湖儿郎为之神往的一剑。

王梦还胸膛起伏，但很快平复下来，他有汗水划过脸颊，不去擦拭，他淡漠地说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认识的剑客多了，各门各派的剑法都粗略涉猎了一点。”

说话间他猛吸一口气，身体弓步前倾，柴刀置于腰间，左手虚握住。

若刀在鞘。

没有任何停顿，他拔刀，这一刀没有任何招式章法可言，甚至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只是快，也只有快。

刀划过空气，带起尖利的啸声，乌黑的颜色，似乎连光都被他斩断。

王梦还咬紧嘴唇，沁出丝丝鲜血，但是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清澈，甚至意气风发。

他八岁学剑，十六小成，及冠之年名动京华，廿二天下剑客尽望项背。

前半生的意气风发，俱在这一次出鞘。

董墨香仓促间后退，避过了短短的柴刀，却避不开浩荡的剑气，只得单手刀变双手，向前劈去。此时王梦还的剑气凌厉飞扬，看起来似乎无处不在，蔚为大观。

墨色的刀砍在剑气上，溅起无数的火花，董墨香皱眉抖刀，一次快过一次，声如雷鸣，眨眼间刀刃四次击打在剑气上，才将凌利的剑气斩出一道缺口，罡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衣襟，她皱着好看的眉，任由虎口血珠滚落。

王梦还在拔刀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柴刀挥舞到最大弧度之后，略一停顿，以更快的速度还鞘。

剑光满院，剑气满城，剑意满天。

扬州城里城外，不论有主无主的剑，低声沉吟，微微颤抖，诚惶诚恐。

有剑如斯。

王梦还睁开了眼，眼里却见沧海桑田。

廿四那名女子负剑入城，他问剑而输，挂剑出城，廿五入洛门，以杀止杀，廿八之年见伊人，沉剑西湖。

意气风发之后的颠沛流离，俱在这一次还鞘。

墨色的光仿佛分割天地，铮鸣之声如同天外龙吟。

董墨香用墨刀生生划开了浩荡剑意，罡风中衣裳飞舞如仙，她的发丝飞扬，像是迎风的墨梅，细长眸子习惯性地眯起来，右臂无力地下垂着，鲜血像条小蛇。

她手中以坚不可摧闻名的墨刀，硬生生断成了两节。

可是王梦还也不好受，他仍然保持着还鞘的姿势，可是右手只握住了刀柄，柴刀的刀身早已炸裂成片片废铁，他的双手俱是血肉模糊，口鼻还在缓缓沁出血丝。

是他输了，董墨香还有再战之力，而他却没有了。

他咳嗽几声，不曾想却径直呕出暗红的血。

“我刀还在手，可你的剑却没了。”董墨香冷冷地说道。

“那又如何？”王梦还干脆瘫坐在地上，面容平静地看着董墨香，说道：“你的刀在手，我的剑在心，足够了。”

“请君赴死。”董墨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随后扬起了刀。

王梦还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明明答应了的，我却没有做到呢，卖药的，请你原谅我啊。

一声闷响，一声闷哼。

（五）

司空墨双手负在身后，轻轻哼着她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歌谣，她今天心情不错，虽然天还下着小小的雪花，但是春天也快到了不是么，何况今日那些街坊的夸奖也让她作为大夫的小小的小小的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慰藉，于是她破例在街边买了两支糖葫芦。

转过街角的时候遇到一个奇怪的男子，他明明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是却怎么看都像一个富家公子哥，司空墨心想这样的人正好跟王梦还相反吧，王梦还不管穿上多奢华的衣服，估计看上去都像个平头老百姓，或许是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傲气的缘故？

这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黛色衣裳的女子，闭着眼眸，微蹙着眉头似乎沉沉睡去，擦肩而过时候的惊鸿一瞥，都让司空墨惊叹于她的完美无瑕，我见犹怜亦不过如此。

在经过的时候那个男人对着司空墨善意一笑，让司空墨有些莫名其妙，回过头去发现那个男人腰间别着一把断掉的黑刀，不过看来做工非常精致，司空墨无奈地耸了耸肩，到了自家屋前，一根断掉的棍子斜靠在门口，司空墨眨了眨眼，发现好像是自家的烧火棍。

王梦还这个笨蛋怎么把烧火棍给弄坏了？算了，明天再让他做一根，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他计较了。司空墨微微仰着头想着。

她伸手敲了敲门，喊道：“我回来啦。”

院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带着瓶罐倒地，随后才是王梦还含糊不清地回应。

“来啦来啦，小的这就开门。”

噗嗤，司空墨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笨蛋。

阳光从云中透出一口气，王梦还打开门，看见沐浴在阳光里的她，只觉刹那间，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