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勐拉,这座小城,承载了白奕太多的记忆。

他无法忘记当时自己才七岁,和自己唯一的亲人,年仅十岁的姐姐白晴雪被人贩子拐卖到缅甸这个边境小城;也无法忘记自己是多么幸运,在几乎车毁人亡的情况下和姐姐幸免于难,还有在那之后,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结识了“怪盗团”的孩子们……

多么幸运啊……明明就那样就好了,明明当时再多坚持几周,姐姐就可以带着攒好的钱,带他一起回家了,为什么,为什么!

白奕无法忘记那个月夜,那个夜晚月光皎洁而又明亮,像是浣洗过的白纱一般洁净而温软。可也就在那夜,命运几乎把他一切拥有的、最值得珍惜的所有都无情地带走了。

在那之后,虽然白奕被继父收养,可在最初的几个月,白奕始终无法从噩梦里逃脱,噩梦中,那两个人的脸清晰而又模糊,但唯独让他听得一清二楚的就是姐姐的惨叫声,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那时他每每都会被这个梦吓醒,之后再就难以入眠,长期下来,疲惫几乎快把他的身体和精神摧垮了。黑旗里的人知道旗头很喜欢这个小男孩,甚至有些想要把他当作继承人的趋势,所以就纷纷前来讨好他。知道他最近睡不着,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就弄了些“**”来偷偷给他,说,这东西绝对能让你睡个好觉。

白奕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答应过姐姐的事,自己这辈子都绝不会碰那东西的,所以当着那人的面,价值几千美元的东西,就随风飘走了。

为了强制自己睡眠,十三岁的白奕开始吞服安眠药。虽然睡眠问题解决了,但是其中的副作用也开始凸显出来:安眠药刺激大脑神经,导致白奕愈来愈喜怒无常,在外人看来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但继父却十分满意,说,这样才能当好旗头。

在那之后就是几年的事情了,继父运出的一批货物中被查出毒品,那样光明磊落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继父死了,在扫荡中留下的弟兄也所剩无几,但还好精锐尚存。

于是,蛰伏许久,养精蓄锐。就为了如今的复仇。

汹涌而来的往事冲击着白奕的脑海,再度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不,就连能证明存在过的事物也没了。

“勐拉……勐拉……”白奕喃喃着,随即自嘲一笑,“我又在想什么呢。”

离自己和铁律约定的时间仅剩半个小时了,白奕整理好情绪,迈开步伐。

……

这天夜里,萧梓心是被楼下大堂的一阵“叮咣”声惊醒的。

按开手机,这会都已经是半夜十点了,按理说楼下大堂应该没人呀?萧梓心疑惑着披上衣服,推开房门悄悄走下楼,越走到楼下,萧梓心越奇怪,因为那里似乎还有些隐隐的抽泣声。

走到大堂,果然,在门口有人点亮了一盏昏暗的烛灯,正自顾自地望着夜空喝着酒。

那人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人看着自己,慢慢转过头,萧梓心终于看清了那是谁,是旅店老板普果,他正拿着一个酒瓶,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倒着些空瓶。

“普果……大叔?”萧梓心小声唤着,作为女性的第六感告诉她,普果大叔的情绪似乎很失落。

普果看见萧梓心来了,急忙站起身,却因为酒精的缘故差点摔到地上,萧梓心赶紧冲上来扶住他。近身一看,萧梓心才发现,普果大叔眼角还有泪痕。

“孩子,吵到你睡觉了吧?抱歉……我,我这就……”

萧梓心的心猛地一痛,在普果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凄冷,让她忍不住地问道:“大叔,你有什么心事吗?要是说出来会好一些的话,就……跟我说吧?”

“没事孩子,没事的……”普果遮住脸,不想被萧梓心看到这样的自己。

“大叔,您……”萧梓心的手伸出去握住普果的手腕,却被一股蛮力推开。

“都说了没事了啊!”普果喝了酒,情绪似乎很不好。

萧梓心呆呆地坐在原地,普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想对她道歉,就听见萧梓心、面前的这个女孩自顾自地说道:

“普果大叔,你救了我,我一直对您很感激,总想找些机会报答您……现在,稍微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我知道您肯定是心情很不好,否则您也绝不会半夜自己喝闷酒……”说着,萧梓心缓缓拿起一瓶未开封的啤酒,“男人只跟和自己喝了痛快的人吐露心声,我愿意做您的那个人,所以……我先表诚意吧。”

说完,萧梓心顺手拿起瓶起,打开了啤酒盖,之后在普果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猛地喝了一大口。

“咳咳!”似乎不太适应啤酒的滋味,萧梓心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大叔,这下可以了吗?”

“你这又是何苦,这、本与你无关……”普果扶着额头,缓缓坐下。

萧梓心边顺着呼吸,边静静地听着。

“今天月亮很好,我的妻子,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夜里去世的。”普果凝望着天空中的月亮,缓缓地诉说着。

“我本来不住在这座小城,是在离这不算太远的另一座城里。那会我还年轻,在那里做小生意的时候结识了我的妻子。生活多好啊,要是有了个家,就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那会多好,觉得干那些苦活累活都是甜的。”

萧梓心再次喝下一口酒,默默地听着。

“可是这造化弄人啊……”普果也喝下一口酒,“人、赚了小钱,就想赚大钱,赚了大钱就会想更多的钱。有时候就会迷失自我,甚至人鬼不分……那时候我妻子已经怀了孕,我想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所以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去见个什么所谓的老板,到了后我才知道,那居然是要我去做下线,贩卖毒品!”

“我当然拒绝了,可我那时候的伙伴却鬼迷了心窍,非要强行拉我入伙,我就跟他一刀两断了。但在那之后,有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吃饭,见面后他诚恳地跟我说自己错了,不该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他对我发誓要是我还能给他机会和他一起做生意的话,他就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我……我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他悔改了!跟他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我中套了……”

“您被‘毒品’害了,是吗?”萧梓心轻轻说道。

普果没有回答,却问了一个让萧梓心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普果喃喃地问萧梓心,又好像是在询问自己:“你说,一个人做了坏事,罪大恶极的坏事后,若善心还存,能被原谅吗……”

“什么坏事……”萧梓心隐隐觉得这个问题自己不好回答,就没有张口,只是模糊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人能改过自新,我觉得就很好了。”

普果苦笑,又接着说了起来:“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我也没希冀过有人能给我答案。我只知道,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街上,毒品让我的一切感官都麻木了,唯独犯下的罪孽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普果猛地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像畜生一样低着头小跑在路上,经过的每个人都好像在对着我指指点点,我就想过街老鼠一样仓皇地逃走了。”

“我带着怀孕的妻子逃离了那座小城,逃离了我的罪孽。我来到了勐拉,我隐姓埋名,我想重新生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根本不敢想,我只能跑……跑得越远越好。来这儿不久我妻子就诞下了凝雪,却又因为感染死了……我用积蓄盘了个旅店安顿了下来。”

说到这里,普果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萧梓心:“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劝你离开吗?”

萧梓心摇摇头,却又点头。

“太危险了……你是像仙子一般的人,不能被玷污……”普果醉意上涌,“我路过,看见路边丢着一个箱子,女式的,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去巷子里,你被好几个男人围着,无助,绝望……跟那时的她一样,那些混蛋也像那时的我一样……我知道我得做什么,那是上天给我赎罪的机会……我打晕了她们救了你,我想做好事给自己赎罪,我妻子的死就是警钟,上天告诉我:‘你要赎罪’,所以我赎罪……赎罪……”

神志不清的普果趴在桌子上流着泪喃喃着,不知是在跟萧梓心说话,还是和自己。

“……”萧梓心无法安慰普果大叔,她甚至无法说什么。

“梓心姐姐,你和爸爸聊什么呐……”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萧梓心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凝雪抱着一个小熊娃娃,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丫站在地上,看着自己和普果。

顺便一提,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萧梓心和凝雪感情非常好,平时凝雪没什么事就爱找萧梓心玩,扑在她的怀里蹭呀蹭,闻呀闻,半天都不起来。

萧梓心缓缓走进,蹲下身,凝雪下意识地靠过来,把下巴放在萧梓心的肩膀上。

“凝雪乖,姐姐问你,你听到什么了呀?”萧梓心抚摸着凝雪的头发,问。

“唔……就听见一个词,什么赎罪呀,我不懂,梓心姐姐,什么是赎罪呀?”

萧梓心抱起凝雪:“赎罪?就是坏人变成好人,被别人原谅了呀……”

“姐姐……你骗人,爸爸说,坏人做坏事,是不会被原谅的……”凝雪揉揉自己的小脸,很认真地说道。

“……那要是爸爸有一天做了坏事,凝雪就不原谅咯?”萧梓心笑,刮刮凝雪的小鼻子。

凝雪捂着痛痛的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这个……”想来想去,凝雪终于想到一个好答案,“嘿嘿,我爸爸从来不会做坏事的!我的爸爸是最棒的好爸爸,所以不需要凝雪的原谅!”凝雪得意地笑,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嗯,凝雪的爸爸是最好的爸爸,所以凝雪是不是要睡觉了啊?”

“啊?梓心姐姐……”凝雪哀怨地盯着她,接着突然眼前一亮,“那我要梓心姐姐陪我睡,爸爸不陪我睡觉,我会很害怕的……”说着,凝雪看向正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的爸爸,之后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梓心。

萧梓心知道这个时候不应打扰普果大叔,睡吧,至少这一夜,普果大叔,你是安稳的……

“好,那今天梓心姐姐就陪你睡。”萧梓心拿过一条毯子给普果披上,之后静悄悄地领着凝雪进了房间。

……

凝雪很快就睡着了,萧梓心却难以入眠。

他人的诉说就是一种寄托,心灵的寄托,萧梓心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说出原谅,但却有义务把这件事保密下去。

一种没来由的悲哀莫名地攫住了萧梓心的心脏,闷得她喘不过气,恍惚间,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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