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焰吞噬的身体，站在白露的面前。他的体型与鹤长老毫无差别，声音却因为火焰的干扰而模糊不清，“我还以为这个小秘密，他永远都不会发现呢。”

看着火焰身体，白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任何亲人，也不知道亲情究竟为何物；对于赤雪和眼前这老头子的爱恨纠葛，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眼球状态的火神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在石云天宫时，它就已经知道“鹤长老是赤雪的外公、若雪的养父”这件事。

说起来也是巧合。年轻时的鹤长老，在尚未得到鹤族力量之前，是可以结婚生子的；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很久都单身一人。

鹤长老与若雪相识，完全是因为一场恶劣的意外。

此时的鹤长老三十岁，正值壮年，尚未加入暗杀者协会。若雪也只有十六岁，没有双亲——和日月姐妹一样，她也是孤儿。

“你这人是不是有吸引女性孤儿的体质啊。”白露指着火焰中的人影，质问道：“还是说，你故意找到这种好骗的小姑娘？”

鹤长老缓缓摇头：“你要激怒我这个将死之人也是没用的。若雪主动找上门来，我也只能将好人做到底。”

当时的若雪十分虚弱。她摸上私人保镖的大门，想要寻找庇护。殊不知这里只认金钱，或者可以与金钱相媲美的“物事”。

大地裂变不仅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也带来了人心的变化。某些原本专心致志工作的人们，因为这次大难不死，反而萌生出“及时享乐”的心情。即使享乐的内容违背人伦、罪行滔天，也抵不过他们心中的私欲。

走投无路的若雪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殊不知是一群混蛋恶狼。被骗到内屋之后，她喝下具有催眠效果的药剂，昏昏睡去。

鹤长老低声道：“还好那天，我提前完成任务，也提早回到总部。不然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他踏入大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一丝不稳的气息。前台不在自己的职位，而没有出勤任务的闲人们，也都失去踪影。

如果是平时，他们肯定聚在门口，要么闲聊吹牛皮，要么聚众打牌，几乎不会出现空无一人的情况。

智慧过人的鹤长老，很快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冲到里室，在男人高亢的汗臭味中，将浑身赤裸的若雪救出来。

“巧合的是，我救出若雪的时候，她还没被糟蹋。”鹤长老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陈述时也没有中断：“在那之后，我辞职了。”

若雪本想以身相许，却被鹤长老拒绝。他认为，如果这样迎娶若雪，那和那群想要白占便宜的禽兽毫无分别。

“她没有父亲。”鹤长老说：“我便提出‘成为你的养父’，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保护她的同时，又不会让她感到受人恩惠——”

“打住，打住打住。”

白露立掌打断鹤长老的自白，摇头道：“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我也从来没有要听你讲故事。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复活，要不要继续扶持你外孙，仅此而已。”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的确拥有复活我的能力。”鹤长老面向白露身边的眼球，感叹道：“没想到，它能让人起死回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神’吧。”

火神没有回答。它只是静静等待鹤长老的选择，以及白露的最终决定。

“可惜，我没有想重生的意思。”

“哦？”

白露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选择了消失。

在她的猜测中，无论是对整个协会的留念，还是对赤雪的留恋，亦或是作为生物的求生欲，都会让这位老人屈服在“活下去”的诱惑之下。

“我舍命救下南巴虎，正是退出历史舞台的抉择。”

鹤长老的声音中满是决绝：“我活得太久，对这世界的理解已经远远不及新生代；况且，在这些苟且偷生的年月里，我都是在努力忘记若雪的遗愿，可谓本心尽失。”

“你想用死来赎罪？”

“正是。”

“你心里清楚的吧，这只是逃避的最终手段。”

“……”

死亡，的确是最好的逃避。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无论生者如何悲痛欲绝，死者都已经无法感受到他们的痛楚。白露一语道破鹤长老的想法，整个场面也因此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盯着那团火焰中的人影，终于无奈地点头道：“那你就去死吧。没想到曾经敢于对抗我的敌人，居然如此怯懦。”

鹤长老仍保持着最初的态度：“我说过，你想激怒我这个将死之人也是没用的。”

白露没有继续拌嘴的意思。两者之间的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火焰燃尽，人影消失。收回力量的火神，默然看着白露，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人，您不是还想把他救活吧？”

白露将胸前夹着的酒瓶拿出来，朝着口中猛灌一口。

“该怎么说呢。”她轻轻吐了口气：“曾经的对手选择逃避，真是世事无常。前几日还要想方设法地将我击溃，现在却变得软弱无力。该怎么说呢？”

仔细想想，白露终于再度开口：“如果有一天，你火神忽然离开我，我也会觉得失去了好敌手、好动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在鹤长老被确认离世之后，协会的众人都显得有些奇怪。

赤雪将外公的遗体搬运回鸟人族，并一去不复回。东方阅闭关数日，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南巴虎每天都准时来到坟墓前，即使里头没有尸体，也会进行南家专属的祈祷。就算只是协会的寻常会员们，也会因为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老者逝去而感到悲伤。

最伤心的，也许是日月姐妹。姐姐小日还好，仍在骨折当中的妹妹小月，经历了悲痛欲绝的折磨，几度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白露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些事情，在鹤长老做出选择后，她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离开协会。

由于会长闭关、鹤长老离世、日月姐妹痛苦不堪，她只能找到财务处的方大娘，留下几句话。

——出去走走，不想被这股丧气包围。还有，如果有人问我去哪里了，就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再见。

虽然方大娘脾气很暴躁，但在白露的面前，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她动作太快了，几乎是残影进门、残影出门，根本不给方大娘反应的时间。

“不过啊丫头……你要去哪呢。”

火神苦恼地跟在白露身旁。自从鹤长老离开人世之后，她的心理状态也为之一变。

“有点私事要处理。”白露随意地答道：“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契机；现在有人死了，我也得发泄发泄，对吧。”

此时此刻，她正在海面上高速行进。脚下踩着水神的贝壳，白露的金色长发随风而动，整个人都被看不见的阴霾包着，心情十分阴沉。

从南郡岛到北米洲，所需的时间本应更长；不过在水神的带动下，白露仅用半小时便成功漂洋过海，达到彼岸。

登岸后，白露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接下来，就是找到你们，然后……哼。”

一夜之间，人类当中盛行的实力排行榜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五十三位的漆黑极夜的魔术师以及第六位的魔术真祖，忽然从榜上消失不见。他们并非死亡，而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从今往后都不可能再度施展任何魔术。

整个漆家被惨无人道地翻了个底朝天，但却没有人受到致命伤。尤其是妇人和小孩，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似的，安稳地睡了一觉。

“这简直就是针对漆家嘛。”

“先不说针对与否，你觉得这世界上有谁能以一人之力、在一晚上抄掉漆家的？”

人类强者不断讨论这件事情。无论在公众大环境，还是茶余饭后，这件事情都成了最主要的话题。

同时，白露笑容满面，浑身轻松地回到协会，已经完全没有了鹤长老去世时的阴沉。回到协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唤情报员飞鼠。

“大姐，你可真是胡闹啊。”

刚打个照面，飞鼠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白露：“就算强、无敌、任性，也不至于这么暴躁地抄家去吧？你这让我怎么办啊，现在连压都压不住了！”

“是啊，老鼠。”白露笑嘻嘻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压力：“你生怕自己的第一名被人抢走，所以才如此关注我的举动。对吗，排行榜第一名，神之子先生？”

“什么——”

白露凌空一跃，跳到飞鼠的身后，双手把住她的肩膀，用力扣住他的身体。

“我本来根本不记得这个普通的称号。但是呢，昨天在漆家看到排行榜图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还有你这号人物。真是不可思议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

与白露的笑嘻嘻形成鲜明对比，飞鼠的眼神游移不定，生怕暴露什么似的。

“神之子的子，并不是孩子的意思，而是借用远古时代的地支，再加上十二生肖中的首位结合而成。”

飞鼠挣扎许久，终究还是逃不过白露的紧逼，终于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就是排行榜第一，但我现在已经没有以此自居了，只是想留在第一名的位置受人传颂，不行吗？”

“所以在观察我的同时，也要尽量收束关于我的情报。”白露将额头点在飞鼠的后背：“哪怕只是传言，你的首位也会不保。所以，这次我掀翻了漆家，你才会这么焦躁吧。”

未等飞鼠回答，她便继续说道：“放心吧。不需要太久，我便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个次元当中。你仍然是榜首，我也没心情争那些东西。”

白露放开他的肩膀，长出一口气的同时，脸上写满了寂寥，“你就最后帮我一次吧。凭借你的实力和手段，肯定能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