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阳光逆着银灰的变色玻璃播撒入室,分明是夏日的灼灼其华,却将那站在办公桌前的人形镀上一层灰败。

男人的面容笼罩在黑暗中,让人猜不透他的表情。仿佛寓意着死亡的阴影一直蔓延到狭长的桌面,直到被鲜艳的底色染成暗紫。

桌上那被开膛破肚的女人还汩汩地流着血,动脉血好像红色的喷泉般,滋滋地往上乱溅。

我站在电梯口,远远地望着。我和“神父”隔着整个办公室最长的距离,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还在烧,在那个冬夜里,烈火裹挟着木头的爆鸣声,他们的喧嚣,还有那被火光渲染得扭曲的稚嫩面庞。火星像是红色的羽毛,又仿佛赤艳的花瓣,在瞳孔中跳动,死亡被装潢得盛大而绚烂,美得让人心碎。

在赤焰与死亡的联袂出演中,那个尚还幼小的心脏第一次真实了解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即使在她那被理性充斥的脑海中,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依然陷入了呆滞。

女孩早已脱离了那个“人是泥捏”的无知年纪,转而踏入理性思考的海洋。从历史的曲折往复中,她明白人是燃烧着生命之火取暖的生物,而当那火熄灭,便是人悄然离去之时。

或远或近,死亡终将到来,这是不容抗拒的归宿,她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只是,没有料到的是,第一次目睹的死亡,却如此地令人难以接受。

前一秒的欢笑,下一秒便消弭于火海。明明位于生物链的顶端,明明拥有着改造自然的能力,却竟然是如此脆弱而局限的东西。

她无法接受。

火焰依旧烧着,火光还在飞舞,眼眶被灼得生疼,几乎要流出泪来。那火场中若隐若现的黑色物体,不知是倒塌的房梁,还是她父母被烧得黝黑的尸体。

隐约感到有人在拉扯自己。但是,并不重要了。她已经失去了她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都不过是苟延残喘。

万物皆残缺,万般皆局限。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在被男人拽走的最后一个瞬间,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家,许下了一个诺言。

——她发誓,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某个名为“无限”的东西。

……

火还在烧,女人的血还在流。

也许此时我应该开一个玩笑,告诉那个和我一样沉默的男人,如果紧紧捂住耳朵,便能听见仿佛女人低泣的“呜呜”声,越紧越清晰。

当然,并不是鬼故事。这是因为弯曲的手掌和耳廓、耳道构成了一个共鸣腔;然后在外界微弱气流的作用下,产生了特定频率的驻波。随着手掌弯曲程度的改变,共鸣腔的相关参数也在改变,于是驻波频率也跟着改变,就出现了“呜啊呜哇”的声音。

只是,我并没说出口。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场面,悲伤吗,厌恶吗?

也没有吧。

于是,我只是微笑着。我想,他应该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们谁都没有开口,兴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个注定要互相夺取生命的人,到底该用什么作为开场白呢?

只有鲜血吧。

于是,直到女人的血流尽,沉默才被打破。

“请坐吧,小姐。”神父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每个中年男人一样,仿佛行走在砂石上。

“上帝存在于女人的子房中。”耳麦传出璃陌的声音,从刚才她就没再说话,现在突然又听见她的声音,竟然感到有些亲切。

我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哦?您也对神学有兴趣吗?”

“略有研究。”

不敢当不敢当,要说神学我还真不是这方面的料,但毕竟我有后援啊。

我搬着箱子来到桌前,却不知要放在何处。

神父仿佛看出了我的进退维谷,爽朗地一笑:“有朋自远方来,真是怠慢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叫人收拾。”

说着,他按下桌面的响铃,一个秘书般的男人走了进来,极有效率地将尸体拖走,并且清理了桌面。

哎呦妈呀……这外国佬中文还挺好。

我一边吐槽着,一边将箱子放到桌上,并且自然地坐到桌对面的椅子上。

越是危机的时刻,越不能着急。如果此时流露出急切想离开的意愿,便是示弱,而示弱,便是与这类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的大忌。

只是,耳边的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动作。

“别动!”

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幸亏我强忍着没惊呼出声,不然就露馅了。

“看你的面前。”

我看向眼前的空气,好像并没什么异样。只是当我凝神观察,却发现一条极细的玻璃线。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由于光线暗淡,这条细丝极其不易发现。而此时这条足以割下人头颅的凶器,离我的脖颈只有一寸之遥。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我冷声质问,顺手用指甲打碎玻璃丝。

“别在意,只是一次质量检测罢了。”神父笑道,此时我能看清他的脸了,那是极其平庸的脸,没有任何值得人留意的特征。

他说:“如果连这点东西都发现不了,就证明你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作出请坐的手势。

“不会还有东西吧?”我狐疑地问。

“请您放心,刚才已经足以证明您有坐在这里的资格。”他露出平庸的笑容,“真是漂亮的礼物,我能拆开么。”

他没等我回答,便将包裹盒拆开,一个精致的双层生日蛋糕出现在眼前。

话说外国好像确实有当着别人面拆开礼物的传统。

我注视着他将插在蛋糕顶层的明信片取下。我也不知道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璃陌只是早上把箱子交给了我。

稍微翻转了几下卡片,神父露出微妙的笑容:“真是别开生面的问候,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将卡片放到了桌上,让我得以窥见上面的内容。

手绘的墨色菊花清淡典雅,通身如玉的白骨啜饮着泉水,整张卡片散发着一股奶油的香气。

“你好,神父。我来邀请你踏上一场远行——远至黄泉。”

——死亡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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