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宙斯放下手中的棋子，棋盘上形成了无法被破解的双炮将军死局。
这句短短的话语中满是对达娜克丝的不满与失望。
由于双炮将军制造的攻势太过强烈，并且出其不意这只要懂点象棋门道的人都知道，当对手双炮仍在场上时，要时刻提防形成这样的必输局面。
虽说从双方棋子数量的悬殊差距上来看，达娜克丝就算不被宙斯双炮将死，也会变成其他棋子口中的鱼肉。但是达娜克丝在这番绝境中，一边提防着对方的双炮，一边放慢下棋速度，为吴麒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在这局棋本身不是二人的胜负竞赛，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宙斯多多少少纵容了达娜克丝的垂死挣扎，哪怕有好几步棋出现循环，也没有动用更多的棋子加快达娜克丝的落败。
可是，将死的局面要比宙斯预想的要早。因为达娜克丝的棋在她最不应该犯错的时候出现了失误，而失误的原因来自于她身后的黑球中。
当她得知吴麒在梦境中用黑色匕首刺中她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使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手上瞬间失去了捏住棋子的力气。而那枚“士”棋，在他游离的视线下，正巧落在了最不该落在的位置上。
宙斯看见达娜克丝的错愕，没有心慈手软，也没有给她悔棋的念头，这局棋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于是便直接推上炮将其将死。
与其说是被双炮将死，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士”封了退路。
如果说现实的残酷能够通过幻想逃避，那幻想便成了给养神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达娜克丝正在失去它。
“结束了达娜克丝，全部结束了。”
宙斯响指一弹，身前的棋盘连带圆桌化作光点随风而逝。
达娜克丝依然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未对宙斯的话做出反馈或是表现出该有的恐惧，如同丢失了灵魂。
吴麒，她最后的希望。在长时间的沉睡与梦境中，制造并操纵不计其数的自己，最终导致精神逐渐错乱，崩溃。
尽管成为刽子手的“他”只是万千“他们”中的一个，而且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达娜克丝。
但是这一举动是恶苗，是点燃森林的星火，是未来的必然结果。
毕竟在梦境中，做梦的人不会一无所知，他的梦中也不存在一切偶然。
宙斯轻哼一声，嘲笑起吴麒的脆弱，并从座椅上站起。空间中仅剩下的两把椅子随即失去了实体。
还坐在椅子上的达娜克丝失去了支撑，摔落在地，这才将她才恍惚中清醒。
“现在你还对你的‘希望’抱有期待吗？”
达娜克丝抬起头望向宙斯，红色的双眸中残存着最后一丁点的垂死挣扎，紧咬的牙关始终不愿将承认的话语道出。
然而她的世界，最后的栖息之地已经崩塌，化作残垣断壁。倘若吴麒没有放弃，是不会在他的梦中出现这般戏剧性的结局。
结果到头来，他最后还是输给了连潜意识都能欺骗的压力。
但是，他的心是坚强的。
在这份压力下，他做了能做到的一切，至少曾为超越痛苦与轮回努力。现在除了给他“已经尽力了”的评价，达娜克丝别无怨言。
“……是我输了。”
达娜克丝仰起头，露出毫无防备的颈部缓缓合上双眼，等待宙斯赐予她最终的制裁。
或许会像之前她的分身一样，被宙斯的雷霆贯穿身体。她此时在思考而且好奇着，当她的存在被彻底抹消之后，她又会前往什么地方去呢？
“……”
宙斯见她赴死得毅然决然，虽然心中多少有一丝不快，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浪费口舌。
响指再次一弹，达娜克丝全身上下顿时化作飞灰，消散得无影无踪，就连温度都未能残存。
制裁之后，宙斯若有心事地望向漆黑一片却只剩下潮汐拍打的远方，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到仍然漂浮于原地上空的黑球。
他曾向吴麒做出承诺会给其选择的机会，但现在突然去告知其已败北，多半不会接受。
毕竟那个人类现在还沉醉于能够拯救达娜克丝美梦中，无知到连女儿都创造出来玩过家家了。
与其再多费口舌向他解释败北的理由，还不如索性在这里直接消除他的存在。
反正他也不过是宙斯手下的创造物之一，让他消逝在有着微乎其微的希望的噩梦中，说不定对他来说也是种救赎。
“等等！父亲！”
就在宙斯正要毁掉黑球时，一束青光闪入他的视野，身着藏青色连衣裙的战争女神——雅典娜挡在了宙斯面前。
“请您再三思啊！”
她手举着盾牌以防宙斯投来雷霆击穿黑球，但这不过是无用功，毁掉黑球只需弹指一挥。
不过，雅典娜的行为却让宙斯停下了动作。
“让开，我的女儿。我已经累了，不愿再在这件事上多费精力。就算现在结束一切，也不会对我构建新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但是……父亲，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与其现在将其消灭，不如将其唤醒。问过阄的想法再做决定也为时不晚……”
然而雅典娜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出现在宙斯身边，并用他洪亮如雷的声音打断了雅典娜的话语。
“我愚蠢的妹妹啊，父亲说他累了，你难道没听见吗？你身为上神，现在却站在愚蠢的人类这边，是打算违抗父亲的命令么？”
虽是兄妹，但战神阿瑞斯丝毫没有站在雅典娜这边的想法，反而同往常一样产生了意见冲突。
“父亲，如果雅典娜执意违抗您，依我看，您干脆将她和那个愚蠢的阄一同制裁好了。以免将来她又在您做出决断后出来妨碍您。”
阿瑞斯这话进了雅典娜的耳中，令她十分气愤。
“你这个战争疯子少在那借题发挥，动动你愚钝的脑袋，想想父亲为何愿意把大量精力放在阄身上。你的鲁莽简直是对父亲的威严的一种侮辱！”
“鲁莽？威严？那个病种和阄之前做了什么你难不成忘了吗？他们在挑战父亲的权威和耐性。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仍然选择了仁慈。多次破格忍受了他们的无理，那时候父亲的威严何在！”
“父亲做了什么那都是他的选择，你无从插手，更不能因为你的厌烦曲解父亲的本意。我由衷希望父亲能将他的选择完成，不光是不白费之前的精力，也是给所有参与其中的众神一个完整的交代。”
“父亲现在的想法就是最后的交代，只有像你这样把美杜莎的头颅刻在自己盾牌上踟蹰者，才会对过去的事物恋恋不忘。是时候该将一切结束了，我们的父亲，我们的领袖，他应该前进，而不是驻足回首！”
“父亲！”
“父亲！”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如既往地争执着，宙斯只是抬手叫他们离开。
他们的想法宙斯又怎么不清楚，这两种矛盾的思想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纠缠，碰撞，难分难解。不过，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愿意再给阄一次选择的机会了吗？”
雅典娜对于宙斯的制止喜出望外，毕竟在过去她与阿瑞斯的争执之后，宙斯基本上都会向着思考更为缜密的她，而不是莽撞的阿瑞斯。
“不，恰恰相反，我仍旧坚持原本的决定。”
然而，宙斯却一反常态驳回了雅典娜的建议，这个回答让原本皱着眉，一脸苦闷的阿瑞斯露出胜利的笑容。
“听到了吗？我愚蠢的妹妹，这次父亲站在我这边。”
“为什么父亲！？请您给我一个赞同阿瑞斯的理由！否则我无法接受您的决定。”
错愕与羞耻使雅典娜原本沉稳的声线高出了一个八度。
“与阿瑞斯无关，也与你说的善始善终无关。身为你们的领袖有保护所有成员安全的义务，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从那个黑球中散发出的混沌。”
雅典娜静下心来，回过头看向那个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完美球体，表面上翻腾着丝丝漆黑的气焰，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正在其中蠢蠢欲动，比缇丰的更加肆虐，疯狂，仿佛要将人永远吸入其中。
但比起其中的力量，雅典娜却在意起了黑球的颜色。据她了解，他父亲所创造的囚笼本应该是白净无暇的。虽称不上晶莹剔透，却也称不上黯淡无光……
然而这个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黑的呢？
“感觉到了吧。那就是卡欧斯（混沌）的原型。如果放任其继续生长下去，这个世界又将会回到他统治的时期。因此必须在新的混沌诞生之前，将其彻底扼杀在摇篮中。”
“但是，这里面依然有人类的气息……”
“这就是混沌的状态。不管是真实的达娜克丝（容器），还是梦中的达娜克丝（容器）已经消失的现在，被囚禁在黑球里的究竟是人类，或是混沌，我不愿意冒着巨大风险打开黑球确认一番。而且，我已经累了……”
尽管无法从宙斯的面容看出他的疲态，但从语气中，雅典娜能够感受到他的疲惫。
听到这，就算是从争执中获胜的阿瑞斯也没能将笑容常驻。
“这个理由能够让你信服吗？我的女儿。”
“……”
雅典娜无言的点了点头，收起盾牌，从黑球前让出了位置。
宙斯随即抬起手，五指收紧，那颗巨大的黑球瞬间无限缩小，最后像气泡般炸裂开来。
“父亲！”
“太迟了吗？”
然而气泡的爆鸣却给宙斯他们的空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不，震动不是因黑球破裂而起，而是来自于别处，更加外面的地方……
漆黑一片的天空崩裂，从裂纹中透入一丝丝光芒。
震动未曾停息，这片漆黑的空间此刻就像是破碎的黑色陶瓷，支离破碎，碎片大片大片地脱落。
就在这时，最初形成光洞的位置突然跳下一名长发飘动的少女，如同被圣光托起一般缓缓降落。
身为众神之神的宙斯，此刻化为了只能仰望神明的凡人，眼睁睁看着来历不明的神秘少女落地。
“你是何等人，竟敢擅闯众神之地……”
“等下，阿瑞斯。”
宙斯抬手拦住了正准备冲上前的阿瑞斯，仔细端详起摆脱了逆光的神秘少女。
宙斯记得那身制服，那是念希中学的女生校服，可见他与吴麒就读过同一所学校。
那名少女虽显稚嫩，也就十六七岁，但不难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与吴麒相似的英气，甚至能从少女的身上看到吴麒重叠的身影。
可是，让宙斯最为意外的是，身前的这个少女绝对不是吴麒或是他的化身……
但少女的手上却握着之前他交给吴麒的黑色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