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浮空状态的赤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母,要把他封印起来,禁锢在这个臭老头子的身体之内?

“别扯谎了,”他根本不会承认鹤老头的说辞:“简直就像浑身插满羽毛的乌鸦那般丑陋!利用让我动摇的语言,想要救活同为人类的这家伙,就是你打的好算盘吧!”

鹤长老不管赤雪的猜疑,只是保持自我,将应该传达给他的话,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在仙鹤一族灭亡的当日正午,你的父亲,赤心,做出了举族赞颂的决定。”

老人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泉水,流淌在热血沸腾的身体内,让赤雪逐渐冷静下来,“赤心先是告诉所有族人,自己与人类结为连理,并诞生子嗣;而后,在高傲的仙鹤一族将要反抗时,又将力量展现出来,令众族人臣服。”

原本是非常顺利的过程。不论是仙鹤一族从来没有的加冕仪式,还是在那之后的选贤任能,赤雪的父亲赤心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的父亲在人类社会当中习得了许多管理法则。”

鹤长老见赤雪那颗灼热的心逐渐冷却下来,也不着急触碰事情的核心,想要慢慢将整个事件的全貌详细地告知于他:“换做我们的话来说,也叫做帝王学。赤心他的确有很大的野心,统一仙鹤一族之后还想做许多大事业,所以才低声下气,主动与人类攀谈。”

这位年富力强,又拥有强横实力的中年丹顶鹤,在大地裂变以后,就一直保持着对人类低头的状态。在其余仙鹤眼中看来,向它生物低头是决不被允许的事情;但赤心早就知道,妄尊处优是多么可怕的懈怠。

人类社会的风貌千奇百怪。如同仙鹤那般闲暇的人虽然也存在,但十分稀少;大部分都在各个场所中努力工作,或互帮互助,或尔虞我诈,或欺上瞒下,或诚信待人,总之是五花八门,让赤心大开眼界。

逐渐地,他也学会了这些。虽然掌握了不同的待人之道,不过如果非要分清善恶的话,鸟人族整体都是中立偏向善良,仙鹤一族尤其如此。

赤心不愿意搞出尔虞我诈的有利局面。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也信任族人的智慧。只要说通道理,便能将它们从那懈怠当中拉回来,拉到现实当中。

——故步自封之人,终究会被历史的浪潮推向深渊。就让你们看看,人与仙鹤之间诞生而出的崭新力量!

“这是你父亲说过的话。”鹤长老继续说着:“赤心想要改变仙鹤一族的现状,脱离无后之困境,于是找到你的母亲,在互相知根知底、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你的母亲才有了身孕。”

“等一下。”原本保持沉默的赤雪突然发难,恶声恶气地质问道:“为什么你可以直呼我父亲的名字?给我改口!”

鹤长老没有搭理赤雪的要求。

“从现在开始,我要说的不再是赤心的经历,而是你母亲若雪的所见所闻。”

“混蛋老头儿……”

他没办法让这个灵魂深处当中,该死的老头子闭嘴。虽然就现在而言,这副身体是赤雪的;但那也只是寄托在鹤长老的灵魂之上,变化而成的肉体,并非永久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他很想知道事实。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鹤长老说的话就算全是假的,赤雪也不敢不听——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再提起这件事情,鸟人族也不会。

“你的母亲若雪,在赤心成为鹤族之王的时候,在仙鹤一族当中露过面。她长得并不漂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气,只是为人温柔,而且深深爱着这个人类躯体、实则是仙鹤的赤心。

“仙鹤一族之人看到她,都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若雪说过,‘它们仿佛看到低阶生物那般看着自己,并没有对王后的尊重’,但她也不在意这些名利之事。”

鹤长老顿了一拍,似乎在等待赤雪的提问。但赤雪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只是沉默地等待老头子继续说下去。

“唉。”

叹了口气,老人的声音再度从灵魂深处传来:“当日下午,若雪被赤心送了回去。虽然赤心没有多说什么,但若雪看他当时难堪的神色,猜测他似乎有什么重担压在心上。作为女人,她理应担心自己的爱人;但作为妻子,她又要顾及丈夫的情绪,他不想说也不能逼迫他说。”

“等等。”

这次,赤雪终于发现了问题:“你总说‘她说’,或者‘她猜测’,难道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母亲亲口告诉你的?”

对这个问题,鹤长老默不作声。他不置可否的态度让赤雪十分火大,“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像是亲耳听到过?还是说,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欺骗我?”

“那是若雪与赤心最后的离别。”鹤长老打断赤雪的愤怒,感叹道:“这无声的别离,让你的母亲内疚一生。直到临死前,她还对此耿耿于怀。”

赤雪一愣,反倒说不出话来。他连临死的场面都能描述出来,听上去真不像是编造故事。

鹤长老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知道你的名字,用新人类语写出来,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是红颜色的飘雪吧。问这个做什么?”

“你原本的名字,读音是相同的,不过却不是飘雪的‘雪’,而是流血的‘血’。你的父亲希望你成为男儿好汉,不管是人类之躯或者仙鹤之躯,都能独当一面,成为霸主。”

听到这些话,赤雪有点不明所以。鹤长老要讲的,明明是仙鹤一族灭亡、自己被封印到这副身躯当中的来龙去脉,怎么跑题了?

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你的名字,是你母亲临终之前特地改的。将冲动的鲜血,化作悠然沉静的飘雪,承接了母亲的意志,又不失父亲的期望。”

伴随着他的煽情,赤雪也感到心中涌出一股别样的伤感。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受,想要破体而出,冲冠而怒,又被压在心头,随尘归去。

矛盾。这股十分矛盾的情绪,让赤雪有种被毛绒拨弄心灵的刺痒感。

“感觉到了吗?”

鹤长老刻意消失了几秒,就是让赤雪理解这股十分特殊的心情。他再度开口,声音已经回归平静:“你的血与赤心相同,无时无刻不再沸腾;但若雪,她并不希望你寻求真相,而是平淡地生活下去,不要像赤心那样,丢了性命。”

“你是说,母亲在批判父亲的行为?正因为王冠加身,他才会在当日暴毙而亡?!”

“大错特错。统一鹤族,成为王者,这是若雪希望看到的结果。她不希望的,是揠苗助长、欲速不达,最终因后劲不足而粉身碎骨的执着,顽固,一根筋。”

赤雪从鹤长老的身体中“重生”过后不久,曾表露出十分愤怒的神色,并且宣称“石云天宫上有自己的老朋友”。那是因为,鹤长老在暗中传达了,“石云天宫有你的杀父仇人”这个信息。

“就像现在的你——听到我传达的信息,你连真假也不分辨,就盲目地冲到现在这个位置,进退为难。”鹤长老哀叹道:“完全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这正是我感到悲哀的地方。”

听闻此话,赤雪瞬间红了双眼,暴怒地大吼道:“你现在才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母亲怎么考虑的!”

他的吼声太大,以至于处于休克状态的南巴虎都吓得哆嗦,差点从赤雪的怀抱中抖落下去。

“若雪她,就是爱上了这种脾气的赤心。”鹤长老却发出笑声,“你和你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刻的,哈哈。”

“混蛋,你在耍我吗!”

“我只是看到了赤心的影子,感慨感慨。”老人郑重地道歉,“用语言激得你暴走大叫,我承认,这是我的私心。”

赤雪不明白那老头的目的。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自己还在万米高空之上坚持着,如果体力耗尽或者精神奔溃,就是粉身碎骨的死。

“你还有这份闲心,真令人惊讶。”

“你不会就这么倒下的。”鹤长老对赤雪的信心倒是十分充足,“你可是赤心的子嗣,怎么会在这种普通的局面下放弃。”

普通?这老不死的,还真是双腿不知单腿难。

赤雪加重语气:“那你说说,怎么突破现在这种普通的局面?”

“激发你的潜力,就可以轻松跨过这道坎。”

不知为何,鹤长老忽然叹了几口气。平复以后,他才继续开口:“将你从体内释放出来,也正有这层含义。单靠我那虚假的仙鹤之力,是不足以面对未来的;只有真正知晓使命的你,才能完成若雪和赤心的愿望。”

说着说着,他居然开始内疚起来,“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忘记他们。忘记赤心的死,忘记若雪的死,忘记你的存在。我并不称职,无论是作为容器,还是作为、作为——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咽,接着是哭泣。

这沧桑的哭声,反而让赤雪不知所措。

关押了自己数年的老头儿,那个老奸巨猾,深不见底的男人,现在居然像个忏悔罪过的囚犯,嚎啕大哭。

PS:各位能猜到鹤长老为什么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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