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火车（4）
by落落不大方
——————————
中年妇女没有回来，直宇也设想过，他只能在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情狠狠地嘲弄自己。那时候，他选择相信她，因为他不希望是一次“误解”而不再信任别人，跟自己父母干的一样。他在心里偏执地劝自己相信，再相信一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中年妇女依旧没有回来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世界又失去了色彩。这是，现实击碎了幻想。他也失去自信去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得到幸福，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那么一个人……
黎航叹长气走到他身边，擂了他一拳道：“以后就奋不顾身、肝脑涂地、置之死地而后生地为我的奶茶店工作吧。”他看见直宇苍白无力地笑，比哭还难看。
奶茶店的名气越来越大，连远远的学生都常来光顾，直宇暗自想，黎航真有能耐啊。
离那件事已经两年多了，兼职打工终于将借款还得七七八八了。中年妇女的事渐渐没有人愿意再提起，他自己也只当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和林立姜失去联络，从同乡的口信里知道，她已经找到自己的王子了，学习和爱情两不误。想到这里，直宇一阵宽慰，像是骑士听到自己喜爱的公主找到幸福港湾一样。
身后响起了细微的走动，直宇细听就知道是谁，佯装不知地继续工作。响动渐渐消失，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直宇不禁迷惑起来，急急转过身却被突如其来地鬼面具吓了一跳。
看见直宇瞪大了眼睛，鬼面具下的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一个少女拿着面具，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鬼面具下的少女，直宇皱了皱眉，这个女孩可是黎航的铁杆fans啊，对奶茶店的追捧更甚于老顾客。这个名叫罗晴湖的初中生，第一次到店里的时候正是叮当猫布偶系列活动，以奶茶换积分，以积分换叮当猫，她可是送了不少钱进黎航的腰包。据说，那次活动黎航可是赚钱赚到睡觉都在笑。
从那以后，罗晴湖日复一日，几乎每天都来喝奶茶。
“今天不用上课吗？”14号桌叫服务生，直宇站起身的时候问道。罗晴湖一边走一边毫不在意说：“我逃了。”直宇眉头皱起来，放下托盘里的东西，14号桌的顾客显然也熟悉这个女孩的出现，听到她的话，其中一个人道：“小姑娘，这样可不好，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奶茶可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喝的，还是快点回去上学吧。”罗晴湖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
“黎航现在不在，你回去上课吧。”直宇抬起头已经有些不耐，罗晴湖正想回顶几句，看了看直宇不好的脸色，最终只是“哦”一声，推开门离去。他在她身后无奈地想，这些人所不珍惜的东西，却是他当年最渴望的，这些傻孩子。
罗晴湖走在回去的路上，一时间迷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回家还是学校，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这时候走上这条路了。那个笨蛋直宇，她握紧双拳暗骂道，总有一天要你尝尝铁拳的厉害。她想象自己心里那个无比厉害的小恶魔尖锐地仰天狂笑，自己也一下子笑了出来，之前的闷气一下子不见了。
笨蛋直宇。她这次是无可奈何了。第一次经过这家店时，看见“黎明启航”只觉得一阵俗气，这种小店里的奶茶有什么好的呢？她想，这种奶茶店能有如此众多的顾客真令人吃惊，看来这里的眼光很肤浅嘛，跟没见过世面的青山精一样。
她那时候站在店前面，不承认店装饰的和谐，不认可服务质量，不屑地掉头就走。
为什么自己会进去？要不是市面上看不到那种系列叮当猫，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出那一步的。那天，好几个闺蜜不停地吹耳边风，七拉八扯将她热情地带进店去，为了足够积分换取叮当猫。那个时侯，她喝着味道香浓的奶茶不情不愿地承认它的美味，然后不经意的一瞬间，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直宇，却一直有种熟悉的感觉，明明应该是乡下小子，一眼望过去却被那种气质打动，究竟是什么气质，她也说不上来。
他的服务让每个女孩宛如公主一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寻找自己眼前一亮的原因。
他很帅气、很亲；
他看起来很可靠；
眼睛闪闪好像在话；
那明亮的笑容像太阳一样；
还有他那认真工作的态度……
罗晴湖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被暖暖的阳光塞满了，她听到有人叫他“直宇”，然后他转过头来，笑的如此灿烂。于是她想，他的名字也是那么好听。
她每天逃课来喝奶茶，就是为了来看看他，看他认真帅气的样子，看他的笑容觉得天地不复存在。可是……那个本带直宇，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居然每次见面就摆出要赶她走的架势来。
——她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吗？
Chapter 7
罗晴湖不会放弃的，她站在路口给自己喊加油，她决定了，明天发起第二轮进攻。于是，象“ACTIONTWO”的牌子过后一样，她可怜兮兮出现在黎航面前，问：“黎航哥，我能在你这里打工吗？你看你这奶茶那么好喝，最近我手头又有点紧，勤工俭学……”
黎航精打细算的眉头一挑：“这样吧，直宇下班后的杂工你可以来干。”
“为什么是他下班的活啊……”罗晴湖歪着头道，“好哥哥，换一个吧……”“咦？”黎航眯起眼睛，“那不是正好，你刚好放学，又不耽误你上学的时间，而且这里杂工的活不重，有空可以偷闲啊，我都这么为你考虑啦……”
“第二轮进攻，罗晴湖出师未捷”字样一下子显现在她脑海里……
第三轮进攻。她故意选在直宇回家必经路口。这个路口花了她三天的时间勘察，只要直宇“恰好”走到这里的时候，她从另一头骑车下坡，当时刹车不灵，于是，为了避开直宇反而撞到了头。哐当一声，罗晴湖从车上摔下来，疼得龇牙咧嘴。直宇一脸惊讶：“你怎么……”此刻她正疼在头上，鼻头一酸眼泪就真的流出来了，比原先排练的不知真实多少倍。她哭诉道：“都是你这混小子，无缘无故跑出来干什么？”“啊……淤血了……”直宇俯下身扶她起来。
“痛……啊，这样回不了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
罗晴湖眼角一亮，得逞的笑容在越绕越远的“回家之路”渐渐放大。
罗晴湖第四轮进攻。
这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她在门口潜伏良久，等到直宇正要下班的时候，伪装成进来避雨的样子。当时是，见到直宇手里的大伞，眼睛亮了起来，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直宇哥，这么大的雨我回不去了，你送我好不好？”于是，她胜利地看见直宇权衡瓢泼大雨和她落汤鸡的样子，义不容辞地当起了护花使者，当然走的还是那条远路。
一路上，风雨极大的时候，她便安心地把脖子一缩往直宇那边蹭去，拉住他的手臂不轻放。光与影在她脸上交替，毫不知情的他没有发现她胜利的微笑。
第五轮、第六轮进攻……不记得已经是多少轮进攻之后，罗晴湖挑了一个美妙的日子——情人节，约直宇出来逛街。她再人流交错的大街上，暗自握了握拳头：……在经历了长久的拉锯战后……终于今天……到来了。
她走进一家装潢还可以的餐馆里，等待直宇的到来，等着他坐下，等着一起聊天说笑，等一个时机说一句重要的话：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这份心情来的那么突然，她自己一开始不相信。罗晴湖望向窗外，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她的思绪飘得老远老远，她那时总是不相信，有那么简单就喜欢上一个人吗？几次见面？她观察他打听他，她越发觉得那个身影就是沾满魔法的方糖。她有了干劲，有了斗志，想着有一天要告诉他，因为他有这样的她。这样的她，很感激他。她一定要谢谢他，给了她一份珍贵的感情。
她想带他去看她喜爱的风景，去玩她喜欢的游戏，她要制造满满的和他一起的快乐的或者悲伤的回忆。玻璃窗映出她遐想而露出的，那个幸福脸色微红的样子，她朝自己的影像办了个鬼脸，就看见直宇推开店门走进来。
直宇挥了挥手，那笑容在说：“我来了……”
直宇一直很奇怪，罗晴湖那在路口一摔是真摔还是假摔，因为她的语气带着轻微的恶作剧感。这个麻烦的鬼灵精，他每每想到遇见她不是下雨就是摔倒，总有许多不好的事情，简直如同巫蛊诅咒一样。
那么，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餐馆停电还是服务生不小心打翻水在身上？无论哪一种，直宇倒是特别感兴趣，不好的事情究竟怎样的不好，这就像是谜一样的梦幻。
他有些份外注意罗晴湖，她今天稍稍打扮了一下，这么肯定地说时因为，尽管一眼望过去她与平常毫无二样，但是，头发上的彩色缎带，一般时候她是不用的。一般情况下，她装束虽然看起来色彩缤纷，实际上是以纯色分位而成的，如翠绿的上衣搭一条纯白大圆珠项链，发夹是纯红的，裤子是浅灰的。
直宇望着她，觉得她今晚反而有些害羞。她把头偏向一边，他故意从另一边看她的时候，她有别过另一面。一来二去，玩累了的直宇欢快地笑起来，惹得她一阵阵不满。“你笑什么。”罗晴湖用肯定的语气，狠狠地瞪他。
“没有……”
“你笑了，笑什么。”
“没有的事……”
“你干什么笑。”直宇被这女孩嘟着嘴气呼呼的样子逗得笑弯了腰，艰难地开口道：“你今天……特别淑女，特别温柔可人……”罗晴湖一下子听出里面揶揄的口气，怒得索性不说话，叫了几样菜便陷入与食物的纠缠之中。直宇仔细地观察着，发现竟然是平安无事地享受晚餐，不由地奇了一声，正暗自喟叹罗晴湖今日颇有淑女风范，桌子底下就不安分起来了。
罗晴湖踹了踹他的脚，将身子俯过来，神神秘秘道：“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见直宇露出感兴趣的神态，罗晴湖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喜欢你……”“啊！”直宇像是受到惊吓般道：“你今天的玩笑也太没水准了。”罗晴湖无奈地笑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表白。”
“真的，人生的第一次。”罗晴湖笑得越发不安
chapter 8
那个晚上的事，着实让直宇吓了一跳，人生的第一次……虽然他不是人生第一次被女生表白，但是却是人生第一次因此而烦闷。他觉得整个人很混乱，乱糟糟不成样子，他简直怀疑自己脑子里是不是多了一捆稻草，而且还是长满虱子的那一类。乱哄哄，他机械地笑着举盘，放下，微鞠躬，服务，乱哄哄得，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个时侯，一个人接过了他手里的盘子。那个跟娃娃一样精致的人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直宇都怀疑她是不是还吹了口哨，她步伐轻快笑容依旧带着恶作剧的意味。当她再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他赶忙把她拉到角落，无奈问道：“来来来，有奖竞猜，罗晴湖今天有没有课？”
“有。”
“那罗晴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工？”
“因为我喜欢你。”她坚定地说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直宇刚刚冷静下来的大脑因为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又喧哗了，他觉得无处可逃，语气便不那么友好了：“哎呀，我尊贵的大小姐，你就不要为体验生活找那么浪漫的借口了。”“哦，你想让我想所有人宣言你才相信我吗？”罗晴湖趁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转身朝店里所有人大声呐喊道：“我喜欢邱直宇！！”
热闹的奶茶店霎那间安静下来，几乎是在安静的一瞬间，吹口哨的和掌声同时响起来，热烈地回荡在整个大厅。她开心地回过头，却发现直宇早已不在身后了。
直宇躲在职员休息室里，想到这里他自嘲了一下，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姿态“躲”起来。对直宇来说，罗晴湖太热烈了，热烈得像他第一次喝二锅头一样。他不是没见过哪些行为开放的女孩，也不是没有收到过这么直接的告白，小学或初中的时候他收到不少情书，有些大胆的女生刻意冲上来抱住他或者亲吻他，尔后高声尖叫着跑开，兴奋地同她的朋友添油加醋宣传。这个开放的城市里，他见过比这更大胆的行为，可是使他迷茫而犹豫的是自己竟然如此烦躁。那个常使小计谋的可爱女孩，如此直接地仿佛带着一身霸气要闯进他心里一般。这种样子，他实在害怕吗？
真可笑。
爱情终究是短暂的，她应该拥有更好的选择，他不能害了她的前途。他要拒绝她，他必须拒绝她。这对她……很好，对自己……自然也是好的。但是，为什么一想到拒绝，一想到在也看不到她那灵动的眼神，忽然又有那样的焦虑呢？拒绝这种事，他可是在熟悉不过的啊……
他还在自言自语的时候，罗晴湖推开门，一脸“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的样子。直宇抬起头道：“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能……”罗晴湖慌乱打断道：“你可以拒绝我，但是请不要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好吗？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是你连机会都不给我的话，你怎么就一定觉得不能呢？”
“给我机会，好么？”罗晴湖几乎要哭出来，她自己如何不知道自己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说那些话。当她看到直宇缓缓点头，她忽然就安心了，像方糖拿在手里一样，又充满了力量。
直宇今天已经不止第一次皱眉头了，今天是罗晴湖的生日，她说看在她妈妈辛苦生她的份上，带她去游乐园吧。他知道她只是想有个理由可以跟自己在一起，她知道他不想影响她学习便努力读书；她常常发短信跟她说自己在学校里的乐趣，得到的表扬，进步的成绩；她知道他喜欢看风景便常带他走走周边，看海景日出，听他说以前的故事，说自己的故事；天冷的时候，她提醒他加衣；他生病，她请假来照顾他，代他的班，一回家里就赶落下的功课；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为着俗套的情节感动不已；他们一起去找藏下的宝藏，一起去看流星雨……
她知道很多他的喜好，为了他开心而努力着。他觉得那一瞬间，整个身心都被感动充满了。魔力般似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要落泪了，从小学四年级那件事后，他是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觉到自己的重要。
她让他觉得他有资格给别人快乐，让他觉得他可以相信自己可以幸福，因为他快乐幸福她就快乐幸福。他是如此重要，如此被一个人珍惜着，心里暖暖的，久违了的感觉。有那么一个少女，她与他相见不过三个月，她却为他付出她所有的努力。
他笑了笑，这是被爱的幸福吧。
他忽然间想起梦里的灰火车来，温暖的车厢里，有个人向他挥手，那个灰色的影子拼命探出身体朝他呼喊，说我在这里，那辆缓缓驶进的灰火车仿佛为他而开动。
搭了公车刚下站，一阵兴奋的呼喊声便刺空而来，他转过身看见罗晴湖挥着手臂从很远的地方兴奋地跑过来，先是一个小小黑点，然后是灰色的人影。她叫着他的名字，像极了梦里那个灰色人影。
他记得他在梦里是笑着伸出手去的。
他依着梦里笑着伸出手去，接住了飞奔过来的女孩。
一切一切，都那么熟悉……
而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在他怀里暖暖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