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育沓家已经准备派人了。”

管家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尔由列的眼眸寒光乍现,握着筷子的手也猛地停住,悬在空中。

——俗话说,冤家路窄,老对手的名字永远是尔由家最重的心病。

育沓氏与尔由氏的明争暗斗,就是纳托亚亘古不变的主旋律。

就这样定格了三秒,尔由的家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放下筷子,回过头来对管家问。

“他们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回家主,比我们快一天半。”

听到这里,尔由列没有说话,将夹起一半的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他想,似乎当时皇帝要求出兵的时候,任由北方系的人进入讨虏军是个错误的决定。

接着小酌半杯,酒精滚入喉咙,带出灼烧的口气小声问道:

“我记得,这次北伐的军队里,有个我们的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罗沙文,现任征虏军第三指挥司。”

“他,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管家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

“…”

尔由列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现在的情形,对这南方第一世家愈发不利了。

本来他以为,高岭人会和旧帝国的军队陷入胶着,然后两败俱伤。

所以,在这次皇帝号召的北伐里,尔由系的大臣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打着太极蒙混过关。

等着育沓府手下,北方派的大臣和贵族在高岭战场上把府兵消耗地差不多了,南派再从中渔利,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是尔由列心中最完美的剧本。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把宝押在高岭人的身上,现在看来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不知道,高岭人主动退让消极怠战,正是利用他身为世家家主的计谋。他也想不到高岭的皇帝会对纳托亚政治环境如此了解。

——但他知道,北派的发展,等于自己的末日。

北府世家借着战功越做越大,在皇帝眼里也日渐红火,隐隐有压过南派的势头。

皇帝也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清理清理南派大臣中,出工不出力的划水家伙们。

一个名正言顺、一个投其所好,只有南党成了输家。

这是尔由列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情况。

“高岭人,怎么这么不经打啊?”

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家主对高岭军队“低下”的战斗力吐槽道。

“大人,根据军务尚书的判断,高岭人这是在用计,诱敌深入。”

“诱敌深入?”

——高岭人以排山倒海的雷霆之势推平墨国,这说明高岭人并不是无能,也不是蠢材,他们的战斗力绝对够强大。

即便比不过旧帝国的联军,也不应该如此溃败,不成气候。

听到管家的话后,尔由列开始发起脑海里敏感的智慧机器。

“是的。”

——诱敌深入…嗯,如此看来高岭人的算盘确是如此。

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诱敌深入,育沓阿耶就不知道了吗?

人家当了育沓系的老大,也不是个愚人!

老对手满布皱纹的丑陋笑脸浮现在眼前,尔由列好像看见了育沓阿耶带着一派北党的喽啰欢呼雀跃,用胜利的姿态嘲笑自己。

握紧拳头,怒火中烧,他的情绪被想象中的敌人激爆——

“尽是一通胡扯!育沓大臣们才不管你是什么诱敌深入也好,拒敌千里也好,他们只关心自己得到的利益!既能在皇帝面前留下好面子,又能得到功勋的封赏扩大派系,拉拢同党…”

“这等好事,那个蠢货不愿意干?哪怕知道是诱敌深入,只要在国中把我们狠压一头,中了计谋又如何?!”

——是的,这就是纳托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现状。

除了皇室,没有人关心什么收复墨国,北派各世家想的是如何打到南派、南派想的是如何干死北派。

对两党而言,从对面的手里攫取权力,可比什么征讨高岭有效多了。

得到墨国的领土,受益最大的是纳托亚的皇室,其次是北方与墨国直接接壤的贵族,最后才是南方系的大臣们。

也难怪,这些南方人对此提不起兴趣。

“陛下,似乎也有顺着他们来的意思。”

皇室借机,利用北方派对南方系的斗争心,鼓动北党的贵族们征召私兵,再加上自己手里的御林军,这就是北击高岭的军队构成。

“赫德阿尔是在给我们施压。”

家主倚着下巴,靠在摆满酒食的乌木台桌上,对管家低声说

“不能任由北党的人乱来了…”

“所以,大人,您的意思是?”

管家躬下身子,抬起玉壶,为自家主子的酒杯里倒满河东道呈进的贡酒。

主人微微一笑,端起小巧玲珑的酒盏,轻斜杯口,指向了面前参与家宴的八家贵胄亲信——

“你看到那边,今年的新面孔了吗?”

管家循着尔由列的指示望去,发现宴席最西南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脸。

“他是?”

“岢尔阡北麓杜家的儿子。”

——是今年新晋的小贵。管家挖掘着自己的记忆,这样想到。

在这场宴会上,有资格抛头露面的贵族,都是南党里的当红人物。

允许参与南党的秘密聚会,就是世家对众南方党党羽最大的认可和褒奖。

所以,每个夏天举办于特里岚的“南派大宴”,还充当着世家的马鞭,每过一年便抽打权贵们一次。

提醒这些传承着财富和权力的贵族们,每天别忘了卖命干活,不然南方世家的席次,可没你的份。

“他们,应该很想要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诡谲的笑闪过家主的嘴角,价值连城的雕漆长筷狠狠刺入桌角的鱼腹。

世家的主人扼住攀附贵族的喉咙,就如同食客钳住盘里的鱼肉。

——鱼肉,只能果腹;贵族,也只是门阀的食粮。

无非如是。

管家点点头,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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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先生,非常抱歉在如此深夜还来打扰您。”

夜里,熟悉业务套路的管家找到了白天家主指示的新贵。

敲开他们父子二人的房门,那对精明的小眼睛闪着光,在夜的漆黑中荧荧发亮。

“我家主人想询问贵公子一句…”

嗓音尖细,让人想到黑板上的指甲所发出的刺耳。

“贵公子…”

“——是否愿意去北伐的军队里建功立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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