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相册。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踏入社会,步入婚姻,所有值得纪念的相片,都会装到这本相册里面。

在一个下午,借着阳光,我打开了它。

都是些美好的回忆呢。

第一页,是小学时,我第一次进球的照片。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脚凌空抽射,把守门员大壮的门牙都给踢掉了,然后皮球射向门柱,弹着飞进了门框。

现在想想,大壮真不愧是我的好友,我把他门牙踢掉了他也没记恨我,还把玩具小刀借给我玩。

童年的友谊,纯洁得如钻石般闪耀。

第二页,初中,我暗恋的女生的背影。

即使现在看她,依旧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呢。

我暗恋了她三年,虽然最后她爱上了别的男人了,但我祝福她,我相信爱是放手,是让她过得幸福。

我成全了他俩,心满意足。

愿青涩的初恋,永远美好。

第三页,高中,一次恰到好处的抓拍,在老师没收我手机的瞬间,我记录下了他严肃的脸。

哈哈哈。

这张照片我印象很深,本是慌乱间按错键才拍下的照片,却意外的很有意思,老师严肃的面庞被我发上社交平台,博得了大家的共鸣,老师也成了名人。

所谓高中,大概就是懵懂着搞怪的日子吧。

第四页,大学,我毕业了,穿着学士服的合照。

我学的专业很复杂,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做,所以大多数人不愿意报考这个专业,我们一级的毕业生加起来才四五人。

我依稀记得,那一天我的帽子戴歪了,阿野昨天刚失恋,他喜欢的人是个人妻,所以哭了一整夜,拍照时眼睛肿肿的。

飞飞穿了一双新买的阿迪King穿,我们笑他,笑到大学毕业。

因为今天之后,大学就结束了。

第五页,我得到了第一份工作,西装革履的站在镜子前。

我很开心能找到这样一份体面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好在单位正规,福利完善,离住所不远。

同事们对待我像亲人一般亲切,上司也慈眉善目,从不刁难人。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五年,度过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

很庆幸,初入社会,遇到的是他们。

第六页,披上婚纱的我和她。

找到一份真挚的爱情,是多么艰难。

但幸运的是,茫茫人海中,我和她相遇了。

她毕业于医科大学,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高材生,能娶到她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天,我们在一片鲜花盛开的花海中交换戒指,我吻了她,她羞红的脸颊,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爱是相伴一生,在那一刻,我只觉得——

我们俩,就是永恒。

第七页,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我笑得甜蜜无比。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在此之前,我不甚认同,在此之后,我感同身受。

那个小生命抱在怀里,所有的苦痛悲伤就被抛之脑后了,抱着他,就像抱着全世界一样。

我发誓,我爱他,就像爱我的妻子,爱我的父母一样,他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是我此生最虔诚的信仰。

希望他能长成他想成为的样子。

这是一个父亲唯一的愿望。

第八页,苍老的我,孤独的坐在门前,望着屋外的橡树。

人都会老,我和妻子也抵不过自然的规律。

妻子已经先一步离我而去了,她走得时候,我没有哭,我知道,她只是先去那边等我罢了。

儿子成了企业高管,每天美国意大利的飞,我为他骄傲,每每打电话,我都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操心我。

我,一个脖子埋进黄土的老者,何须让他牵肠挂肚。

所谓人生,不过就是父子互相追逐着对方的背影,然后渐行渐远。

他的人生,会更好,而我的故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吧。

我心满意足的长吁一气,接着,打算小憩一会儿。

不过等等。

有些不对。

我搓了搓纸,发现还有一页。

翻开了相册,第九页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

“医生,他的这种症状,现在世界上有别的案例么?”

医生摇摇头,望着女人道。

“独此一例。”

医生翻开一沓病历,从泛黄的书页中找出一本最早的。

“第一次发病,是在小学时候。”

病历纸摩擦的声音,冰冷干脆。

“213校园行凶事件,少年犯大壮用小刀刺穿了患者的肚子,患者醒来后,却要和大壮做朋友。”

医生严肃道。

“那次开始,症状就开始逐渐爆发了。”

“第二次发病,是在那所全市最差的中学,七十一中,那里尽是些混社会的学生。”

医生边看着病历,边说道。

“在患者就读的三十三中里,俱当事人描述,当时她说七十一中龙哥的白头发很酷,她以后也想找个白发帅哥。”

说到这里,医生停顿了一下。

“女士,这里不能抽烟,要抽烟请去吸烟区。”

“哦,哦,我马上掐了。”

女人把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下,接着把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

医生皱了皱眉,随地扔烟头的行为是为他所不齿,不过他也没当场发作,继续说道。

“然后,患者便把当事人绑架并送到龙哥的房中,酿成了**惨案。”

“这起案例,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患者的精神疾病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呢,还是龙哥的指使呢,我们不得而知。”

医生抽出了第三本病历。

“此案之后,当事人的家属把龙哥和患者一同告上了法庭,龙哥被判刑,而当事人因患有精神疾病,被强制遣送到市精神病院,也是梅教授的那家医院。”

女人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说道。

“梅教授我知道,当年著名的精神病医师,由他负责治疗,应该很快就能治好吧。”

“怎么可能!”

医生觉得女人说话实在滑稽,精神病彻底治疗成功的案例,世界上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像患者这样独一无二的症状。

“梅教授用他最拿手的‘环境复原心理疗法’,试图还原患者的读书生涯,以帮助他走出阴影,可结果却是......”

“结果是什么?”

女人有些紧张道。

“结果是,患者把梅教授假装教师的理疗过程,用偷偷带进来的手机发到社交平台,一时,‘精神病cosplay’,‘梅教授与病友不得不说的故事’在八卦媒体中广为流传,极大的破坏了梅教授的声誉。”

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精神病医师的治疗方法,每一位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但无奈那些记者们,只要流量,不管真相。最终,梅教授在无数媒体记者口诛笔伐,经受不住压力,自杀了。”

女人叹惋。

“那后来呢?”

“后来?梅教授也事件曝光后,患者被媒体吹捧成‘揭露事件真相’,勇于诉说不公的英雄人物,而且患者那段时间的行为和表现都比较正常,迫于压力,精神病院放他出来了。”

“他出来了?出后都干了些什么?”

女人似乎对患者不甚了解,在追问下,医生有些不耐烦道。

“干了什么?龙虎帮你没听过?”

女人摇摇头。

医生抽出第四本病历。

“出来之后,他加入了名为‘龙虎帮’的黑社会组织,龙虎帮规模不大,但干的勾当却不比那些小组织,组织女票女昌,走私贩 毒,他们样样都干。”

“龙虎帮老大阿野,喜欢强 奸已婚妇女,龙虎帮老二飞飞,负责市内最大的贩毒交易,都是恶贯满盈的人物。患者似乎被他们所利用,杀人、毒品的现场交易、以及组织卖 银的活动,都交给他来做。”

“在警方打掉这个窝点的时候,患者抱着一双鞋在笑。”

“俱了解,那似乎是飞飞被抓前穿得跑鞋,国际品牌乔丹,但患者却一直痴痴的笑,念叨着‘阿迪王’。”

医生翻了翻病历,道:“对了,患者小时候,父母曾给他买过一双阿迪王的球鞋,我们推测是因为这才导致他对此念念不忘。”

女人眉头死死皱住,掏了掏口袋,似乎想拿烟,不过医生咳嗽了两声,她报以歉意的微笑,放了回去。

“龙虎帮覆灭后,患者的罪行被一一翻了出来,再次被告上法庭。”

“经鉴定,他被判为重度精神病患者,强制隔离。”

医生说道这里,清了清嗓子,走出病房,去拿了杯热水。

顺带,对女人说了句。

“要喝点水么?”

女人有些愣神。

医生重复了句。

“喝不喝水?”

女人猛然反应过来,忙摆手。

“不必了,不麻烦您。”

医生哦了一声,自顾地走了。

女人等啊等,似乎过了一分钟,又似乎过了十分钟。

医生嘛,总会遇到些突发事件,一段时间没回来,很正常。

女人这么劝着自己道。

然后又似乎过了一分钟,或者过了半小时。

女人等不住了。

她必须知道后面的事儿。

蹑手蹑脚的走到医生的办公桌,把那沓厚厚的病历翻出来,找出第五本。

隔离之后。

患者进了重症隔离区,里面的患者不是重度狂躁症就是重度妄想症,一个个都是极恐怖的存在,精神病院的人都心知肚明,进了那里便出不来了。

患者却和他们打成一片。

狂躁症的人对他拳打脚踢,他笑脸相迎,几次差点被送进ICU。

妄想症的人想象些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几次弄到伤筋动骨,还差点把精神病院给点了。

精神病院没办法,如果继续让患者这样发展下去,精神病院的重症隔离区就要闹得鸡犬不宁了。

虽然本来也没安宁到哪儿去。

院长大手一挥,把患者调到了那个地方。

精神病院唯一隔离室,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身患重度妄想症的男人居住在那里。

他妄想自己是个女人。

和变性人或女装人不同,他是认知出现了障碍,确确实实的认为自己是个闭月羞花的美女,因此不接受一切手术。

实际上,他是个八尺高的壮汉。

女人把这本病历翻完,医生端着水杯进来了。

“哦?看着呢,继续看继续看,后面的我讲也讲不太清楚,要了解,不如你自己看看。”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抽出了后面的一本,翻看了起来。

唯一隔离室中,患者和妄想症男产生了爱情。

对,不是基情,而是确确实实的,男女之间的爱情。

患者是唯一一个接受妄想男的男人,这世上同性恋不多,能接受重度妄想症的同性恋,更是少之又少。

患者与她订婚了,在隔离室。

患者与她结婚许久,精神病人来来去去,两人却仿佛正常人一般,琴瑟和谐,恩恩爱爱。

但却没有孩子,很显然,也不可能有孩子。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女人把这本翻完,便把病历放了回去。

“怎么不看了?”医生问。

“我已经知道了,不用看了。”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女人说出了她的故事。

她的父母,是一对精神病夫妻。

隔离在精神病院中的两人,在精神病发作的时期,产生了情感,并诞生了她。

这段感情注定是畸形的。

随着治疗,两人中一人病情逐渐好转,而另一人病情逐渐恶化,最终,引来的分歧。

病情好转的那人,申请出院,获批准,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而病情恶化的那人,便在精神病院中自杀,只留下她一人,残存于世。

孤儿院似乎是他唯一的去处。

然而一对精神病夫妻产下的孩子,所有孤儿院都不愿意收下。

又一个精神病?

会不会暴起伤人?

她杀人也不犯法吧?

这样的说法,萦绕在还是婴儿的她的四周。

老院长见唯一隔离室的两人,七年来和和美美,不生一丝事端,便拍板。

“孩子,交与他二人抚养,法律程序的话,就挂我的名。”

两人出院,带着一个孩子。

这算是解决一桩精神病院的遗留事件,在他快退休的履历上,也留下一笔。

就此,女人被患者夫妻抚养长大。

“可是......可是,他们一直都当我是男孩。”

女人哭诉道。

“从小到大,我穿男孩的衣服,玩男孩的玩具,就连骂脏话,也只能说‘老子’。”

“这可能是妄想症男的性别认知障碍造成的,至于患者的情况么,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医生对女人的经历深表同情,但也不甚认同,于是扶扶眼镜道。

“可不管怎样,他们也是抚养你长大的恩人,你怎么能抛下他们二十年,不闻不问呢?”

患者在抚养婴儿时,接了精神病院的工作,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把婴儿当做自己的天一样。

可婴儿成年后,独自去美国留学,后来又去意大利学服装设计,整整二十年没有再回来。

二十年间,妄想男已然逝去,而患者......

“是我的错,我当时被愤恨冲昏了脑子,我......”

女人泪流满面,从包里抽出一本相册。

略过前面的众多相片,她翻到最后一页。

“我这次回来,就是送父亲最后一程的。”

第九张照片,是我的一张黑白照,基调严肃。

......

“医生,父亲这种病,叫什么啊?”

“我们暂时命名为——”

“‘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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