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少女环顾着四周的风景，不禁疑惑地想到。
庭院，一间宅院的庭院。白漆涂刷成的粉白围墙，乌黑砖瓦堆砌的瓦顶，院内栽种着几株垂柳随风飘舞，树下有一张石桌，几把石椅供人乘凉，在石椅的不远处，有一圈小小的花园，从娇艳欲滴的鲜花中可以看出主人的细心与呵护。
顺着大门笔直的走过石道，能够看到一栋阁楼。和城中居民们居住的住宅相比，不管是从建筑材料，还是建筑风格上都是大相径庭。
古朴，简洁，而又庄重。看着它，少女不知为何有些伤感，又有些怀念。
“娘，娘！”
——谁？
顺着声音的目光望去，少女看到，一个才不过六七岁，绑着两个小团子的小女孩走进庭院，朝着院子中一名坐在石椅上正在刺绣的妇女跑去。
“怎么了？”
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小女孩抱入怀中，妇女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柔的问道。
“我要改名字！”
小女孩用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诶？”
显然没想到小女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妇女不由一愣，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要突然改名字呢？”
“因为！因为！那些家伙！”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小女孩从妇女的怀中站了起来，小脚不停地踩踏地板，一副十分恼火的样子。
“就刚才，我和其他的孩子们玩的时候，她们都说我的名字太土，一直嘲笑我，把我当傻瓜。所以，我要换一个更好听，更漂亮的名字，让她们心服口服！”
这孩子真是没教养啊。少女不禁摇头，在她的认识中，除非和皇帝重名，否则更改父母赐予自己的名字是一种非常不孝的行为，她要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绝对会把她骂的狗血淋头。
不过，妇女并没有选择责骂，只是苦笑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改名字啊。这可真是，娘亲可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小女孩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这小鬼。少女有点忍不住想要给这小女孩脑袋上糊上一拳。
“说到底，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啊，娘？”
“这个嘛，让娘亲想想……”
妇女抬起头来，似乎在回忆什么，表情有些出神，随后，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啊——记起来了。几年前，娘亲刚生下你的时候，和相公一起讨论你的名字，结果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由想着‘真是美丽啊’，就取了这个名字了。”
“太随便了！”
小女孩不满的抗议道。
“果然不行，我要换名字！居然这么随便决定自己女儿的名字，娘你太不负责任了！抗议！抗议！我要换个更好听的名字。”
“诶——娘亲这可做不了主，想要改名字，你可得让你爹同意才行。”
“怎么啦？！院子里这么热闹。”
就在这时候，一名男子从阁楼中走了出来，大步地朝着两人走来。
“相公。”
“爹！”
小女孩大眼睛一转溜，张开双臂朝着男子跑去。男子爽朗一笑，提着小女孩的双腋，将她抱入怀中。
“怎么了？我可爱的小宝贝！”
“名字，娘亲给我的名字太土了！能不能给我改名字？”
“哦？”
男子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妇女，妇女则是回以苦笑。看此，男子也隐约察觉到事情的缘由。
“哈哈哈！这名字不是挺好的吗？娘子说啥就是啥，我可不会在这方面插嘴的。”
“诶？但是刚刚娘还说这事爹决定。”
皮球被踢了回去，见百试不厌的撒娇居然不灵了，小女孩不禁一脸诧异。
“嘛。这就是大人的狡猾哦。”
男子捏了捏小女孩嫩滑的脸颊，轻笑一声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名字什么的。不是越漂亮，越复杂就越好。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单纯简洁，可是娘子爱的体现哦。”
“唔——”
然而，顽皮的小女孩显然不能明白父母的用心良苦，十分不满的鼓起了腮帮子表示抗议。
——啊！真是让人火大！少女不禁恼火的想到。虽然说别人的家事不好插嘴，但她真心觉得妇女应该更严厉一点，看着小女孩都被娇惯成什么德行了。
大步地走到了这一家子的面前，少女伸手朝着小女孩抓取，打算替她的父母好好训话一顿。
然后，伸出来的手，却仿佛深入虚无缥缈的迷雾一般，穿透了男子和小女孩的身体。
——这是？！
惊慌地将手抽了出来，少女一脸阴晴不定地自己的掌心。
“哦，原来如此。交给爹吧，虽然不改名字，但我有更好的办法让她们闭嘴服气。”
“真的吗？谢谢爹！”
“真不愧是相公。”
而少女眼前的一家三口，则是一副毫发无损的样子。不，应该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模样，欢快地聊天。
随后，渐渐地，渐渐地。
眼前的一切分离成一张张图片，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模糊。宛若身体在上升一般，少女感觉自己即将浮出水面。
然后，少女明白了。
——这是梦。
已经很久以前的，早就已经模糊不清，残破不堪的，遥远的梦。
————————————————我是梦与现实的分界线————————————————————————————
“唔——”
缓缓地张开双眼，引入少女眼帘的，是一个装满金银珠宝的洞穴，而自己，正躺在松软的枯草之中。
【醒了吗？少女。】
“龙……”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庞大龙首，少女没有丝毫惊讶，缓缓从草堆中爬了出来。
——痛！
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少女不禁按住脑门。
（啊——对了。昨天第一次喝酒，然后……）
昨天发生的记忆缓缓地浮现在脑海中，回想起自己昨天在酒劲催动下做出的作死行为，少女顿时背后流出一阵冷汗。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后绝对不再喝了。
“啊——好痛苦。”
【哼，麻醉和亢奋之后对身体造成负担啊。真的是，汝等人类还是老样子弱小滑稽到让伟大的吾想要放生大笑的地步啊。】
“啊哈哈哈——”
尴尬的苦笑一声。虽然龙还是老样子话那么的毒辣失礼，但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恼羞成怒，少女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嗯嗯——然后，没事吧？虽然伟大的吾对弱者没有什么兴趣，但姑且汝还是吾的家畜，要是身体出问题，吾也会稍微有点在意的。】
多年下来，少女也明白这是龙变相关心自己的方式。轻笑一声，也没点破，点了点头回答道。
“啊，没有问题。只是单纯宿醉而已。过一会儿就好了。”
【不是，吾询问的不是这个。】
龙摇了摇头颅。
【昨晚，伟大的吾见汝疲倦入睡后，便飞回了洞穴，然后在睡梦中，汝的双眼一直在流着眼泪。】
“诶？”
听到龙的话，少女慌忙摸了摸脸蛋，才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一片红肿。
（我，哭了吗？）
【做了什么噩梦吗？】
“……不，什么都没有。”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平静地摇了摇头。
【唔——真的吗？】
“真的？”
【……】
龙有些不满地盯着少女。伟大的它在一瞬间就看出少女是在敷衍自己，虽然很想要强迫她回答自己的问题，但转念一想，这种举动有失自己身为龙神的身份，也就不再追问。
不，准确说，它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少女说。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教会的骑士应该就过来接我回城了。啊——得赶紧整理一下，要是让骑士他们看到我这幅模样可就不好了。”
意识到自己现在邋遢的模样，少女赶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
【少女，稍等一下。】
听到龙的声音，少女不由抬起头来。
覆盖坚硬龙鳞的龙首微微绷紧，牙齿禁咬，少女知道，这是龙严肃时候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吗？龙神大人。”
【……呼。】
一阵热风从少女身边吹过，只见龙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汝，是否愿意和吾签订伴生契约？】
“伴生契约？”
听到这个单词，少女不禁抱胸歪了歪脑袋。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东西……哦，是传闻中人类和龙签订契约成为龙骑士的那种东西吗？”
【那只不过是汝等人类自顾自编织出来的妄想，高傲的龙族没有成为过任何人类的坐骑。汝所说，是指用奴隶契约驯服亚龙的无知之辈而已。】
龙一脸轻蔑的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但是，虽说是妄想，却也并非虚假之物。只要饮下龙的鲜血，经过龙的同意，就可以通过龙语魔法签订契约，从而共享生命力。严格来说，这份契约是平等，但是由于吾等龙族是世界上最高位的种族，生命力是从高位流向低位的，所以基本上签订后都是对方获利。肉体强度，精神力各方面都会获得巨大提升。寿命也是，签约的对象和龙同寿，只要龙没有死亡，就能够永远活下去。】
“这样啊。”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
“然后，你要和我签？那个能够让我长生不老的契约？”
【没错。】
“为什么？”
【唔——】
看到少女疑惑的目光，龙不知为何有些语塞，扭过脑袋。
【库——哈哈哈！这种还要说吗？！无知的少女哟，这只是伟大的吾一时兴起打算施展的慈悲。和一个弱小的人类签订契约根本不需要多少负担。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换到一个永远的玩具，何乐不为呢？】
一如既往，狂妄不羁的笑声，但少女却从中读出了掩饰的味道。
（原来如此……这样啊。）
隐约猜到了龙的想法，少女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谢谢你啊，龙。”
【汝、汝等在说什么？吾只是单纯不像失去一个有趣的玩具而已，汝没有任何道谢的必要。】
听到龙慌乱的声音，少女不禁失笑一声。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高兴收到你的邀请，但是很遗憾，我无法接受。”
【——！】
一瞬间，整个洞穴内的气氛都绷紧到了极点。
【……给吾能够心服的理由。少女，如果做不到，别说永生，汝的生命就在此完结了！】
冰冷的竖瞳中流露出了令人窒息的杀气，龙强忍着心中爆炸的怒火，向少女提出质问。
讲道理，虽然龙刚才给少女的是一道选择题，但其实，它一直认为这个回答只会有一个。
永生，这可是永生啊！短命种无不向往追求的目标。龙数万年的记忆中，不知道见过多少生物在拼死追求这种东西了。
曾经也有比少女强大上数百倍的人类，向自己祈求签订共生契约，但那些人，都被龙毫不留情地捏成碎片了。
这是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决定签下共生契约。所以它怎么也想不到，少女会拒绝了自己的恩惠。
面对这眼前杀气腾腾的巨龙，少女没有任何惧怕，张开口，平静地说道。
“如果和你签订契约的话，我还是人类吗？”
对少女的问题多少感到有些意外。龙皱了皱眉，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签订契约后，低位者在接受上位者生命的同时，无疑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具体什么程度吾不清楚，也许身上会出现龙鳞，也或者会出现龙爪和龙翼。体格发生改变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毋庸置疑，这样子怎么也说不出“汝还是个人类”这样的回答。但在龙看来，和得到的恩惠想比，这些代价完全是无足轻重的。
“这样啊。那么，稍微换位思考了一下吧。”
少女直视龙的双眸，反问道，
“你能为了我，放弃龙的身份，以人类的身体，以人类的寿命，和我在一起吗？”
【唔——】
“做不到吧。”
看到龙明显的反应，少女不禁会心一笑。
【荒、荒谬!这两者根本不是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的哦。”
少女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像你为自己身为龙族感到骄傲自豪一样。我也是发自内心，为自己身为一个人类，感到幸福和庆幸。”
【……】
龙不禁无言以对。
如果是以前，它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少女“人类有什么好的”。但现在的它，说不出这种话。
确实，人类是一种弱小的种族。
但正是因为弱小，所以他们才会贪婪，才会去索取，才会做到各式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美味的佳肴，便利的工具，精致的金银珠宝，以及独特的文明。
龙要摧毁一个文明非常的简单，但却无法恢复，甚至创造出同样的文明。
这五年下来，龙不知多少次从人类的行动中，见识到了那深不见底的可能性。
“我啊，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少女缓缓地述说道。
“相貌普通，体力平凡，既不会魔法，也不会武术和斗气，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只有父亲传下来的手艺。”
是的，少女仅仅是一个普通人，经历比起同龄人略微波澜的女孩。
如今成为圣女，也只是单纯因为机缘巧合和随波逐流的结果而已。少女清楚，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如果说，我对你有什么请求的话，龙——”
缓缓地弯下腰，少女郑重地祈求道。
“我希望，你能够喜欢上人类。”
【……】
无声的沉默在这个洞穴中蔓延，不知过了多久，龙仰起头，长叹了口气。
【撤回前言，试图将共生契约这种宝贵的恩惠给予汝等这种弱小的人类，是吾最大的失误。】
“啊哈哈……”
少女一脸苦笑。
虽然语气还显得有些烦躁，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杀气已经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个贤明的龙神啊。少女不禁在心中想道。
就在这是，从洞穴的远方，隐约传来了一阵隆重的奏乐声，少女知道。是城里的人要接自己回去了。
“那么，我就回去了。龙神大人，下个月再见吧。”
【稍等。】
就在少女准备起身离开洞穴时，龙伸出爪子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情吗？”
少女一脸疑惑的看着龙。
【这个东西给汝。】
“？”
从洞穴的深处，有两道乌黑的光飞了出来，落到了少女的手心。少女定眼一看，是两片仅仅只有自己手心一半大小的鳞片。
【这是逆鳞，每过一千年才会脱落一次，龙身上最坚硬的鳞片。】
“嘿~”
把玩着手中所谓的逆鳞，少女好奇的问道。
“然后，这东西给我要干什么？”
【汝，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问问题？】
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解释道。
【这是汝等和吾之间，契约的证明。】
“诶？我那个……”
【吾所指说的并非刚才的共生契约。】
似乎明白少女顾虑什么，龙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逆鳞，作为护住龙弱点的鳞片，硬度可以说比最硬的矿石还要坚固，工匠用逆鳞制造出来得的武器铠甲，绝对可以说是史诗级别的。倒不如说，加工本身就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这东西，有这么硬吗？”
少女疑惑的看着手中的两片逆鳞，以雕刻出身的她，对矿石也有不少的研究，从她抚摸的感觉来看，这东西并没有那么夸张的硬度。
龙一副得意的模样哼了口鼻息。
【哼！汝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在那之前，这两片逆鳞已经被吾用龙炎加热一个月了，现在算起十天的时间，硬度会保持在黄金的水平。实际上，如果没有龙族的同意，加工龙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记得一万五千年前，矮人王从吾这里偷走一片逆鳞，结果花了几百年也没有加工成功，最后郁闷而死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这样啊……”
听着龙吹着自己的牛逼历史，少女不禁一脸汗颜。手中两片轻巧的逆鳞一时间也感觉非常的沉重。
【少女，汝说过，汝擅长的是雕刻吧。】
“嗯，确实……！”
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软化过的逆鳞，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
【这就是契约，用汝的一生作为交换。吾允许汝使用毕生所有的技术，将吾的逆鳞加工成整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饰品。如何？】
如何？答案不是肯定的吗？
传承父亲的手艺，并将其发扬光大。是少女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我愿意。”
少女跪在地上，朝着龙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见到少女如此卑躬屈膝的答应自己的要求，龙顿时感觉心情一阵大好，之前的抑郁瞬间都一扫而空。
【库库——没错。就是这样，从现在开始，汝就伟大的吾手下的眷族了。记得要用汝一生的时间，来取悦吾哦。】
“嗨嗨~我明白了。”
将逆鳞宝贝的放入怀中，少女抬起头，看着又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的龙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
“那么，伟大的龙神大人，反正机会难得。除了逆鳞，能不能分给你贫穷的仆人一点你的黄金白银呢？”
说着，少女看着龙身旁堆积成山的宝藏，嘴角露出了贪婪的口水了。
【没门。】
“诶~小气。”
【呵，哪怕是神来了。也别想从吾的洞穴里夺走分毫的财宝。】
“切~”
少女遗憾的撇了撇嘴。
虽然说确认主仆关系，但龙和少女对彼此的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可以说，变得更加随便了。
（比起主仆，更像是挚友吧。）
但是，龙是绝对不会把话说出口的。
【记住，如果把伟大的吾珍藏的逆鳞给做成不像样的失败作。吾可是会让汝感受比死更可怕的绝望哦。】
“呀~我好怕啊。要赶紧逃跑啊！”
故作害怕捂着自己的胸口，少女转过身，迈着欢快的步伐朝洞口跑去。
“龙！”
在洞**处，少女稍稍停下脚步，背对着巨龙。
“能够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