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八九八年,二月三日,旧帝国军到达澜州郡,开始围城。

三月二十日的凌晨,留在澜州郡的高岭守军听到了第一声炮响。

炮声是从东南角传来的,熟悉火器的他们一眼就看得出,在城墙碉楼下方,离第一次着弹点百码开外的,就是旧帝国的攻城炮。

然后…

——迎接他们的是第二声臼炮的轰鸣。

硝石、硫磺、碳粉。

三种最简单的原料构成了初始的火药,在黄铜的凹槽里激烈反应,瞬间产生高压的气流和内爆,推动滚圆的石弹呼呼飞向城楼。

——这就是火炮,为高城坚墙敲响最后一声丧钟的武器。

在这一次围城中,旧帝国专门出动了大量的攻城火炮,包括数量较少的大型臼炮,内镗直径十英寸以上,可发射重数百磅的石弹。

还有数量更多的,各种型号的小加农炮。

像这些重型的火炮,不管大小,一般用于攻城,也只能用于攻城。

因为,在这个热兵器刚兴起的时代,连完善的数学、力学和工程学都没有诞生的时代,大型的火炮全部由经验丰富的铸造师用传统泥土铸模法铸造。

——这是龙国的情况,军事科技点满的高岭也只是比这样略好一些,勉强达到了地球的“工厂手工业”的生产水平。

它们没有统一的标准,没有可供瞄准的外线或准星门,更没有相配套的火控、运输系统。

落后的生产条件导致这些大炮的射击费时费力,操作过程复杂缺乏效率。即便是近十位熟练的炮手同时进行操作,也只能让大炮的发射速度,提高到几小时一发。

它们实在是太笨重了,比起轻型的野战炮,需要用牛车来拉动。这种缺乏机动力的缺点,会让重炮成为野外战场的活靶子,在骑兵马刀的刀刃下变成废铁。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火炮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城墙,有毁灭性的打击。

就如同地球上,奥斯曼人的重炮摧垮了不可一世的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之墙”那样,澜州城的旧世代城楼在帝国的火炮面前不堪一击…

石弹狠狠撞在瓮城的红砖上,连同夯土土坯外的护甲一起,变成漫天飞舞的石花。

城墙上的高岭守军只感到一阵又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震颤,因为女皇的要求,守城的他们没有任何一门火炮,甚至连火枪都没有。

两千守军、两个半月的补给、两千把长弓、十万多只箭镞、滚木、火蒺藜等。

这就是守城的全部。

——这是一场有代差的攻防战,攻方半只脚已经迈入了火器时代,守方则把自己锁死在了冷兵器世界。

胜负,毫无悬念。

——真正令人关心的…

只是落城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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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硝烟的深黑色在西边升起,一声巨响夹杂着碎石瓦砾、金属块木的碰撞从楼下传出…

“呜——!呜——!”

——紧随而来的则是敌军震天的欢呼。

我知道,是西门沦陷了。

抬刀刺穿一个从云梯登来的旧帝国炮灰,我看见守西楼的队长慌张地跑来。

“西门陷了!你带十个快去…”

然而,未等到他说完,一根白羽穿过他的胸膛,他躺倒在地上,瞬间失了声。

——旧帝国的弓手射穿了他的肺泡,从被攻陷堡垒的另一端。

冲天的火光从对角的木楼上发出,西门的火势已经无法阻挡,火焰裹着十几米的木楼,在这白夜里发出远胜太阳的红光。

热浪、一阵阵的热浪,宛如地狱最深处的景象。

火光、一阵阵的火光,仿佛鲜血作出的巨画,满布天下。

弓箭手、火枪兵,旧帝国的远程部队藏在火海后,站在几十米外朝我们射击。

枪弹和羽箭数不胜数,遮蔽天空。如果没有破碎城垛的掩护,我立马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打成筛子。

慌乱中,从射孔向右下方一瞥,看到一波又一波旧帝国的士兵们,像是饥荒后黑压压的鸦群,在擂鼓和呐喊声的驱动下冲向西城的缺口。

——西门顶不住了,很快的。

“咚!”

云梯嘭地架在左侧凹处,回过神来,越来越多的敌人爬上了城墙,成百上千的敌人就像是冲垮堤岸的洪水涌入我们的防线。

三个比我反应更快的高岭兵先我一步围了上去,和纳托亚兵白刃相接拼杀起来…

——看来,这里很快也要失守了。

“你会筑鹿角对吧?!快去西门支援!”

刚想上去援护那三位,却被队长拉住,分配去了最危急的西战场。

——平常学习的防御工事制备,居然在这时候救了我的命。

不。

也不能说救了命,只是多活了一会而已。

“轰!”

还未从外楼爬下,飓风就从身后把我按倒在地上。

回过头,只看见一炮石弹不偏不倚,正中半分钟前我站的墙角。

——所有留在那儿的士兵,和无数片破碎的砖墙一起,爆成纷扬飘洒的血花。

挣扎着站起,向西跑了十几米,看见前面两军陷入拥挤的近距离搏斗。

几十个士兵扭打在一起,相互嘲讽咒骂,有的人使用长矛利剑戳刺,有的人被戳;有的人用刀戟斧钺劈砍,有的人被砍。

——有的人杀人,有的人被杀。

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和泥污,铠甲布裳支离破碎,没有人能分得清敌我,就好像没有人能分得清黑白一样。

为了本能厮杀、为了活下去厮杀、厮杀见到的一切活物,不管天旋地转日夜昏花。

——我们,是在为了什么打仗呢?

拔出马刀,顺手砍死一个旧帝国的火枪手,救下了被打翻在地的高岭兵。

他丢了一条胳膊,大半个身子染满自己的血,没有治疗估计活不了几个时辰。

——我,这是救了他吗?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他一声不吭地用仅存的右手抽出长刀,冲向了前方杀成一坨的混乱战场。

——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防守的工事了。

这样苦笑着,我拿起敌人的火绳枪,对着黑压压白森森的一团,盲射一发。

突然想起,当年我加入军队的第一天,什长对我们的训话:

——从现在起、从你迈入军营的那一秒,你的生命就不属于你自己。

是的,我他妈的明白了,我是为了别人去死的。

——我是为了别人的正义去死的。

在战场上…人命,从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作为弃子,我的命值不了几个钱,但我希望,我的抚恤金能发到我妈手里。

丢下累赘的火枪,握紧自己的马刀,跟着断臂的步伐,冲入西门的缺口。

从裂墙的隙缝外,我看到纳托亚的炮兵在清洗炮膛…

——妈…

儿不孝…

愿为盛世一位狗,也不做乱世一条人。

若有来世,请把我生在和平年。

谢谢了。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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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七日,澜州郡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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