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珥视角）

公历八九八年，一月二十七日，澜州城

…

澜州郡，位于墨城南方的一座城，建在定河西岸的坡地上，是墨国北方地区大片平原之间，为数不多的易守难攻之地。

自开战以来，从墨城驻扎的军队一路南进，在有意控制之下，停在了这座可供驻守的城里。

…

站在城楼上眺望，左右的壁垒和碉台连绵不绝。这堵内填夯土、外砌红砖的城墙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一片血红。

砖缝间嵌着石灰粉的粘剂，仿佛阴森森的白骨，裹在血淋淋的皮肉里。

走近六边形的筑楼的一角，透过穹顶保护的射击孔能看见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原。

——草木，一片又一片泛黄的草木。

在深冬里染满了白霜，看起来枯萎又凄凉。

…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从连城出发的旧帝国军队前锋，应该就在近日到达这里。

回到营帐里，我盯着地图，仔细比对了一遍墨城和连城的距离，确认自己的计算。

——现在，统帅旧帝国军队的是纳托亚的上都督，不是那几家贵族的子弟，所以他们还不会蠢到让主力脱离行伍，突进敌营。

这位都督是个中规中矩的将领，还不至于让我失望。

但，值得注意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旧帝国的左路军元帅——迈森国的国王。

月前，夜枭报告于我的时候，我还很奇怪，这迈森的国王应该是位刚上任不久的小年轻来着，好像才二十几岁…

整个旧帝国的三路军队，只有他是以御驾亲征的身份亲临前线。

——他上过战场吗？

其无知者无畏耶？初生牛犊不怕虎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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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讽地想着，突然间，莉娅的身影浮于我的脑海。

——不，希斐珥，你这样就太傲慢轻敌了。

去年的莉娅，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公主，不也是毫无经验就带着墨国的军队去打仗了吗？

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不也让自己吃了一惊吗？

——是，在现在的龙国，陈腐贵族大行其道的情况下，真正有活力和变革力的，恰恰是这些传承权力的年轻人。

…

仔细思考一番后，我找出记忆里对这位绿龙国王的记录，再次审视起他的选择：

他亲自领兵作战，并非鲁莽，而是收归兵权后的必须举措。

他才刚登基没几年，在父亲亡故、政权交替之际，只有在反对者们卷起风浪之前，建立自己的威信并紧握枪杆，才能维持权力的稳定。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位少国王真的是如此胆大心细之人，倒还有点意思。但打仗可不比政治，他究竟是骡子是马，还得战场上间分晓。

——这世间，已经出了一个奈法莉娅，还能再让我遇到另一个不成？

天才，怎会这般廉价？

…

“将军，斥候回报，敌军前锋已抵平水开始渡河，料于六天后达到澜州郡。”

就在我刚刚停下思绪，稍作休憩的时候，第七营指挥使进入营帐如此报道。

——六天后到达么…

很好，时间估计的刚刚好。

这样的话，莉娅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目前整个计划还没有出岔子。

…

“善，你去通知第三营的副使，让她来见我。”

“是。”

军官退下，片刻后，另一位身披胸甲的姑娘入了营内，脚步急促，似乎有些着急。

——啊…这孩子还是这样。

这位名为阿德米亚的小丫头，是从狼骑兵部队里提拔上来的军官，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就是性格还欠缺几分沉稳，需要再磨练磨练。

“——将军！”

“两天后，我会带着所有部队从这里离开…”

背对她，我看着挂在身前的军事地图，沉稳地开口。

“从你们营下，留一千擅弓射的，不用火器死守澜州城两个月，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

她的回答很自信，器宇轩昂，我很欣赏。

…

与旧帝国相比，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技术装备和组织士气，消耗战我们打不起，只能扬长避短。

在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刻来临前，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优势，只能出此下策。

“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微微回过头，用冰冷的目光钳住这位年轻的士官长。

——她轻抖了一下。

“请将军下旨！”

躬身行礼，颔首等待我的命令。

“这千人，不是守得越久越好…”

帐外的寒风掀起层层幕帘，呼啸着涌入营帐，在两人的身间留下一道又一道无影的螺旋。

风穴舞动着触手，吹起我的长发和她铠甲上的红缨…

“在敌军开始围城两个月后…”

漫天的轻尘遮蔽黯淡的太阳，留下比乱世中的生命，更加微弱的光芒…

死亡，会创造生的价值，就如同黑暗会告诉人们火是多么重要一样——

“——他们，必须全部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