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呀!”

“?恭喜什么……?”

“你的专栏呀!你忘了?我可告诉你,你这回走运了。你的那个专栏反响相当不错,主编已经同意再给你开个半年看看效果,如果反响依旧这般的话,甚至可以长期刊载!”

浩一脸欣喜的模样,我自己倒是相当的平静。并不是我不在乎那个“长期刊载”,说实在话,对于可以兼顾爱好而又可以维持生活这件事我是很高兴的,只是——

“浩……为何我的专栏前面要写上‘本故事皆为虚构’这种字样?”

“……呃~。”

对!我对此很不满。

——什么意思?是说我的故事都是假的,是我编的?开什么玩笑!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调查的结果,是有理由据的事实,是真实发生的故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是活生生的!

“哎——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的那些故事……嘛……你要理解,故事本身倒是没什么,只是你的那些推断着实是要命的。什么小丑啊,什么神啊,诸如此类。难道你要我们将这种东西说成是真的吗?那不就变成某种邪教的宣传物了吗。还有你还记得咱们报纸的名字吗——《真实世界》,要是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刊载那些东西的话,不出3天咱们的报纸就可以改名为《洋葱新闻》了!”

“可是……”

“哎——不要可是了。真是的,不管怎样你现在也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专栏的人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你不去庆祝一下,反而因为这种事情抱怨不是很可笑的吗?”

“……难道……难道浩也不相信我对不对?”

“……”

浩沉默了。

——“沉默”是拒绝回答。但是“拒绝回答”不代表没有回答。恰恰相反,有时候“沉默”所代表的答案比言语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痛。我明白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浩的答案。

抱歉浩,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害你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爷儿~,您的电话来了。】

——我的手机铃声。究竟是谁这种时候打来电话……算了,多亏了这个电话打破了此时尴尬的氛围。

“喂——请问你是谁?”

“哦——是我呀!小伙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邢警官啊。”

“哦!我想起来了。”

“哈哈哈,你该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哎呀!我还真是差点就忘了。是今天吗?”

我赶忙开始收拾东西。

“要去哪里?”

“邢警官那里。他说要带我去参观他朋友的住处。”

“就是那个和你一样研究‘小丑’的家伙?”

“对!真是叫人激动呢。听说是研究了[小丑神话]几十年的老专家——毕老先生。”

“……嘛……”

——浩此时的表情似乎在说“可怜的家伙,竟然为了那种东西浪费了一生。”

“要一起去吗?”

“什么?

“嘛……我是说我一个人去也是蛮尴尬的……”

——我这样说着。对,我就是在邀请浩。以前都是他主动要跟过来,现在是我。算作是我对刚才的道歉吧。

“哎——真拿你没办法。好吧!”

——我和浩相视一笑。

毕老先生的住处相当的远。开车就开了一个小时左右。

“哦!!这就是临海市的巨人山吧!”

——浩很兴奋呢。

“对!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而且还是5A级景区。”

“那要在这里买房子很贵吧!”

“贵?这可不足以形容。这里的房价高的令人难以相信。”

“哇哦——那您的朋友很真是土豪呀。”

“嘛……也不能这么说……”

似乎是有这么难言之隐,邢警官没有再说下去,我也用手肘戳了似乎还想追问的浩。

“后面的路只能用脚了。”

邢警官说完后,我们三人便就开始爬山。

“我靠!累死老子了……呼~。”

浩直接摊在沙发上。

虽然我也觉得未经人家允许,直接这样躺在别人家的沙发上很不礼貌,但是确实很累,我理解浩。

——总共三个小时,完全靠我们用脚爬。

欧式的建筑,是上个世纪的风格,要说是老旧倒也过分了。

——有年代感。所幸找到了个好词。

屋子里面的陈设相当的简单,只有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几个板凳。房间倒是有很多,但大多是空的。至于电脑、电视之类现代化的家居更是直接不见踪影……哦——冰箱还是有的。

——看来毕老先生一直以来过得都相当的清苦。

“来吧。”

听着邢警官的招呼,我们来到了个地下室。入口在书房处,相当的隐蔽。打开门后,便是一个环形的楼梯,楼梯向着下方延伸。开始因为没有开灯又是地下室所以昏暗的缘我没能看清,但当邢警官打开灯之后,我才真正的被这里的景象所震撼——

小丑!满屋的小丑。

——准确的来说是堆砌了一整屋的有关于小丑的诡异物品。像如绘制着怪异故事的壁画,样式古怪的服装,以及诡异的玩偶……

“来吧,我要你看的就是这个……”

说着,邢警官从地下室的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本子。样子相当的陈旧,绝对是经历了相当的年头的,但是装订的非常整齐,虽旧但并无明显的破损,足可见主人对它的重视程度。

“这应该就是毕老先生的笔记吧,关于小丑的调查。”

“嗯。”

——邢警官点了一下头。

“这里的模样你也见到了。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

——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些心事,要不要说实话呢,在现在这个时候……

“嘛……老实说我感到很开心,而且对老专家很钦佩。”

——嘛……还是实话实说吧。

“钦佩吗——哈哈哈……”

突然间怪笑起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第一个说出这种话的家伙,看来带你来真是带对了。”

“……”

——由于没太搞懂他的意思,我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那个老家伙,到死的时候都是被人耻笑的老混蛋呢。真是的,也是活该。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穷尽了自己的一生……真是……要是那老家伙还活着的时候能够见到你,想必会开心死吧……”

哦——我大概是明白了。空荡荡的房屋,简陋的家居,以及这在常人眼里十分古怪的地下室。嘛……可以想象老专家生前的生活在常人眼里应该相当的困苦而且怪异吧。

“说实在话,小伙子我想要问你……”

“您尽管说吧。”

“你为何会对着种怪异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是因为工作原因吗?我听说你是一个专栏作家。”

“不!纯属于个人爱好……”

——之后我把辞职的事情以及浩千辛万苦帮我要到这个专栏的故事讲给了他。

“哈哈哈……你还真是个怪人呀。嘛……这点也和那个老东西很像。明明那么有才华,又是知名警校毕业的……大好的前程不要,为了这些怪谈而枉费一生……到最后……”

“最后在众人的嘲讽声中逝世吗?”

——这个大概就是邢警官想要说的,最后由我说出了口。

沉默——有些令人窒息,尤其是配合上刑警官此时那带有同情与惋惜的面容,着实令我难受。

幽静的地下室,空气仿佛都是凝固了的。

“您是他的朋友吗?”

——我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打破了沉默,虽然我知道有些不礼貌。

“……你在说些什么?当然是了,这么多年了……不然为何他会把这些东西托付给我?”

“那么连您都露出这样的表情,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他……毕老就着实太可怜了!”

——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对邢警官的看法。我不得不承认,邢警官的样子和我认识的那个家伙着实是太像了,所以没有忍住……

“……”

“您不明白吗?可是我理解。您说得对,我确实很奇怪,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的。想必毕老先生也是这样的人,作为同类,我可以理解他。对您而言他做的事情确实很奇怪,但是对他自己而言这一定是不输给您的刑警工作的伟大的事业!您可以嘲笑他,作为一个外人。但是您绝不可以作为一个朋友来同情他,这才是对于他至今为止牺牲了一生的事业的真正侮辱!”

言语中有些激动,同时我止不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浩。

“哈?你在说些什么?我侮辱他……开什么玩笑。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关心他!比他那些其他而去的家人都要关怀他!为了一个无聊的研究就牺牲自己的一切……真是的,难道你还要我去支持他吗?要不是因为这种事情,你知道他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吗,多么辉煌的前途吗?要是我早点去劝服他放弃的话,他也不会被别人嘲笑到死!不会在死后只剩下这些无聊的破烂!”

邢警官开始激动了,看来我说错话了。可是我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呢?好似是邢警官那是的口气与神态激怒了我,戳到了我隐藏在心底的伤疤……不管怎样已经回不了头了,所幸——

“是吗?这就是您真实的想法吗,‘一堆无聊的破烂’,这就是您对珍视了一生的朋友的事业成果的看法吗?”

“对!”

——依旧很是激动。

“那好!那现在就请您将这些破烂丢出去好了,如果嫌麻烦的话,我可以帮您。就现在,反正只是破烂。”

我随手抄起一件画作……

“你……”

“所以舍不得吧。因为对您而言这不是破烂对吧。是您朋友的一生,是他伟大的事业。您一定是这样想的吧,不然您也不会辛辛苦苦的找我来接手您朋友的研究。我虽然还不知道您的朋友何时死去的,但是相比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但是无论是房间的家居还是这些被您口头上说成是‘垃圾’的物件,我都没有发现任何灰尘。一直以来都是您在小心的维护吧——那么远的路,还要辛苦的爬山,您却一直坚持下来……”

嗯——我明白的,他的那种心情,两个人之间深刻的友谊,这些我都明白,都理解……毕竟在我的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家伙,就存在着这样的友情,这样的朋友——

“我不是想要说教您,我知道没有对您指手画脚的资格。只是我感受到了您的痛苦……我只是想要告诉您,以一个和您朋友一样的怪胎的身份告诉您——我们不需要您的同情。我为我奋斗了一生的事业而自豪,对于这些事业的结果我早有心理准备,我不后悔。而您的朋友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

“我从来都不相信他……直到现在。我不是同情他,我是愧疚……”

“……”

——愧疚?他开了口,似是在反驳我,但又像是一个沧桑的老者在对幼小的孙儿所说曾经的苦痛。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于他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在我的眼中与在那些常人眼中是一样的,也就是可笑的东西。——我始终不能够理解他。他活着的时候,我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在我心里我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一样——在心里嘲笑他……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嘲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什么的……真是太无耻了!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无法抑制这种情感,我真的无法相信他的话——什么小丑,什么神迹,太可笑了不是吗?

对他而言那是值得他用尽一生的伟大事业,这我明白!不需要你来说!……可是……”

——所以才会说出“如果阻止他就好了”这样的话吗?那其实是用来掩饰“背叛朋友”的愧疚之心的说辞吗?

邢警官虽然一直以手掩面,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脸颊处晶莹的水珠……

无法相信,觉得可笑,但是那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朋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发自心底的嘲讽与同样是发自心底的愧疚感相互交织,这种折磨确实令人感到痛心。

——浩也是这个样的吧?眼前这个老人的身躯和我心里那个青年的形象重合到了一起……

“我想他知道吧……您在心底嘲笑他的事情。”

——对!我说出来了。

“什么?”

“就是说,一直以来,您到底是怎样看待他和他的事业的事情……我想他都知道。作为朋友的他,怎么会不了解您呢?可是就算知道这一切,他还是把您当做最要好的朋友,可以委托身后之事的友人。而现实也一样,就算您至今都无法理解他的工作,他的事业,但是您还是不辞辛苦的找到我,还是日复一日的打扫朋友的故居……您根本就不应该愧疚,因为‘朋友’并不代表着要没有原则的认同对方的一切。我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教养和认知以及原则,总有无法认同的事情,无法理解的东西。这根本不可耻,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朋友’之间除了理解还要包容……”

“包容?”

“对!就像是您和毕老先生一样。纵使是无法理解,也还是默默地保护并支持这自己的朋友,纵使朋友已经身故,还是忠诚的完成他的遗愿,这就是包容。而毕老先生也明明知道您不理解他的工作,还是将您视为最要好的朋友,哪怕身死也选择将遗愿委托给您,这就是说毕老早就包容了您的不理解,包容了作为他朋友的您的一切。在心底嘲笑过自己又怎样,作为朋友,作为真正的朋友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容忍?真正的友谊又怎会被这样的小风浪所击垮?您和毕老先生之间那深厚的友谊,早就将这些小东西给淹没掉了,而您自己却还耿耿于怀不就太可笑了吗?”

啊——对呀!太可笑了。我为何没有早些明白呢?这些话不只是说给刑警官的,也是说给我和浩的。浩想不想信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和他的心里从来都珍视着对方,珍视着我们之间的友谊,从来都不曾想过背叛这种感情。

——哈哈哈。我真是太愚蠢了,竟曾经为这种事情而苦恼。想必浩也一样吧,与邢警官一样的烦恼过,愧疚过。可这根本就无所谓啊!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邢警官笑了笑,也许是理解了,也许是嘲笑我这个小屁孩竟然不知深浅的教训他这个老头。嘛……我可不是有心如此的,我真正想要教训的是我自己和那个叫浩的家伙……

“嘛……你这小家伙还真是没有礼貌。不过算了……笔记就放在这里,你自己看吧。不过可不准弄坏了,也不可以弄脏,但你可以拍下来。我就先出去了,毕竟我对这种没由来的东西没兴趣。”、

似乎是刻意地掩着面,我很难看清他此时的表情。笔记被他轻手轻脚的放在桌子的软垫上,然后他便向着楼梯走去了……

“喂——小子。那个家伙曾经说过‘我不后悔,我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接近真相的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说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

嘛……就这样关于那“至死不渝”的怪异的友情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终于是释怀了,别人想必也释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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