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老头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压住这股逆流的泥泞，却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控制。何况，他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更无法向身边的日月姐妹发出求救。

但是对人敏感的小日，已经看出恩师的面部表情。他不再是一副临终前的安详，反而开始着急焦虑，脸上写满了困惑。

于是姐姐下定决心，平静地对小月笑道：“你快回协会，我有预感那里会出事。我留下来照顾东方会长和恩人！”

如此美丽的露齿笑容，是小日一贯的公关面貌。在如此拙劣的谎言面前，小月坚定地摇摇头，违抗着姐姐的命令。

她也发现了鹤老头的异状，只是想不到用什么办法解决而已。现在姐姐这么一激，反而加重了小月的对抗心。

“别以为只有姐姐和爷爷亲近，我也很喜欢爷爷！”

“……你这么固执，会死的。”

两人互视一眼。姐姐叹息，妹妹执拗，却不约而同，朝对方递出手掌。

左手牵右手，掌心相合，两股新鲜的生命力融会贯通，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纯白仙鹤，展开翅膀，朝着会长方向冲了过去。

可这股温柔的救援力量，却被一道灰黑色的屏障遮在外边，无法介入东方阅与鹤老头的气场当中。

——多谢二位仙子不惜生命相救。此恩此德，实则不可得，心中已铭存。

声音是从那灰色护罩之后发出的，而且是陌生又熟悉的、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那种淡泊名利的逍遥与空旷，是这个功名利禄的世界中极为稀有的音色，自然很好判断其主人真身。

小日脱口而出：“东方阅会长，您？”

——勿要在意。鹤长老曾一度以死相救，如今小生苏醒，自然不能亲眼见他白白牺牲。

这声音飘渺不定，传声源头四面八方。小日和小月，分不清楚究竟是大脑中自动弹出的神念交流，还是东方会长已经达到了将天地万物当成喉舌的超凡境界。

“可是爷爷他身上明明有一种呼唤死亡的特殊咒语……您有办法解决它吗？”

——山人自有妙计。二位仙子，南方五里开外，正有场昏天黑地的大战。两位前去观战，查探敌情，但切勿出手；待小生亲自前往，方可做出了断。

那声音措辞半古，称呼撩人，却听不出半分风流公子之意。“仙子”这种称呼，好像古人对美少女美名其曰“窈窕淑女”般，纯属称赞，绝无低俗想法。

那声音悠然自得，能给人带来一种气定神闲的振奋感。伴随着东方阅的话语，日月姐妹似乎感受到天地之间的声音，是命运在指引她们前去观战，而不是一介凡人。

“不行！”

小日已经接受了会长的建议，准备动身前往决战地，亲身体验那“绝不可插手”的高层次决战；然而小月却是毫无动摇，根本不想从爷爷身边离开。

她面带泪花，脸上的淡妆被泪水打湿，看上去有些滑稽。用手背使劲蹭了蹭眼角，她几乎要跳起来抗议，就是不想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鹤老头半分。

——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得到了会长的许可，小月几乎要开心地跳起来。然而她身旁的姐姐，却理智地浇上一杯凉水：“你的爷爷还在生死边缘挣扎，别因为这点小事儿就高兴啊。”

说罢，她温柔一笑，轻轻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也不等小月回答，小日纵身一跃，如同跳脱的兔子，三步两步，已经奔向远处的建筑群，背影化作黑点。

小月转过头来，集中注意力，死死盯住会长的动作。她留下来的目的，除了见证自己的爷爷是否能奇迹般地复活过来以外，还有另外一种想法：监视会长。

东方阅会长，是被那个夺权篡位者控制了很长时间；那么他现在的状态，也许不是完全自由，而是依旧受到了操纵；况且，他虽然轻而易举地就将权力转交给别人，但这几年的仇恨与苦难，会不会在那与世无争的性格上，划上沉重的否定符号呢。

所以，要监督会长，万一的时候也能拼命，至少要保护好爷爷的遗体……！

就像个幼稚的孩子，小月的想法只是如此简单、直白。

简单到，姐姐一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虽然身影消失不见，但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在建筑物的背阴处藏身等待。

直白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凶恶气息，东方阅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个刚刚复活的男人，并未感到愤怒、难过或者受到了背叛，反而有种厚重的感动。

他心中的暗杀者协会，不是追名逐利之地，而是互相扶持、互帮互助之地。小月对鹤长老的重视，与对自己的怀疑并不矛盾。越重视，当然就越会产生怀疑，这是十分正常的。

于是，他尽情地吟唱着自己的情感，伴随着浪潮的循环，将真挚与敬仰倾洒在这片金黄色的土地上。

——仙子的瞩目，便是对小生的鼓舞。重恩重情，是多么美妙！疑惑至极，恩情至深，令人感动！

“诶？”

小月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当然能听懂东方阅会长的意思，不如说舞文弄墨是她的强项；只是她不明白，在这种危急时刻，居然还可以一心两用，这到底有没有救人于水火的危机感。

鹤老头身上的死咒，已经被东方阅吸收了超过半数。随着死咒力量的流逝，本已经支离破碎的肉体，又开始因为旺盛的生命力而疯狂复合。

早已残缺不堪的骨骼，开始重新拼接、对合；就连崩碎的牙齿也再度生长，就像白色的幼苗，在牙床当中茁壮新生。

断离的肌肉纤维重新缝合，衰竭的五脏六腑逆势生长。转眼间，鹤老头苍老的容颜，已经开始焕发荣光；苍白枯槁的头发也全都掉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浓密的新发。

不仅将诅咒的力量连根拔出，还倒退到了壮年时期的状态。年龄虽然依旧是相同的岁数，但身体机能却明显强大了许多。

而东方会长那边呢？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他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清晰可见的气流。这股灰黑色的蕴气，如同盘旋在半空中、吐着蛇信的恶毒之蟒，危险的气息四散而出，随时随地都要扑向猎物似的。

随着死咒的力量逐渐转移，原本身体细长的小蛇，逐渐变粗、变长，最后居然真正地实体化，一圈一圈地绕住手臂，蛇头搭在东方阅的肩膀上，凌厉的目光忽左忽右，似乎在巡视、又像在警戒。

短短几分钟内，将仙鹤一族的死咒化为己身之宠物，还完全复活并年轻化了本是来拯救他的人。

东方阅会长的高明手段，不仅让日月姐妹叹为观止，也让她们深刻感受到，这位经历了无数磨难的暗杀者，其境界比起当年，似乎提升了不少层次。

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身在其中的鹤老头。

他又一次老泪纵横，只不过这次，是自我新生后的喜悦、是老友重逢的激动、是面对眼前神迹的感叹。

三喜临门，让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兴奋过度，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