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冠位术者的千里眼那样能够看穿过去未来，也做不到直视终结万物的“死”线，仅仅只是野兽的眸子罢了。或许远比人类看得远、看得清，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或许有些东西，其实是早就刻在野兽们灵魂之中的。视觉上的目视，仅仅是引出了埋藏在意识深处的认知而已。
“您……您是……”
巨大的紫色瞳孔猛地缩紧，吓的冥华差点一拳打过去。不过好歹巨兽的声音被以一种意外好听的女声翻译了出来，让她知道这一只巨兽是可以交流的对象，及时止住了握拳的右手。
讲道理，她最怕这种怪模怪样还有点像蜘蛛的东西了……
“……一个过路人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冥华揉了揉眉间，有些为难地看着巨兽的眼睛。
“我能够感觉到，你身上的很多组织应该都是临时增生的。你应该不只有这一种形态吧，稍稍更换一下行不行？”
“哦，是。”
巨兽也说不清自己心里这股无名怂是怎么回事——这点和当年被大妖怪吓跑的巨龙差不多——但是某种本能正在劝诫她，应该去听眼前这个人型生物的话。
于是在冥华惊讶的目光之中，巨兽那高度五十米开外的巨大身躯在一阵诡异的蠕动之中渐渐缩小。固化为甲，无法再次利用的部件化为灰白，散落地面。剩下大片暗灰色的生命组织，在缓慢的浓缩之中渐渐变成了浑浊的乳白色，最终汇成一只蠕虫般的异兽。
不过就算是缩小之后，异兽也依旧有着近七米的身长和接近人类的高度。朝向冥华方向的似乎是应该被类比为脸的部位，不过没有其他器官，仅仅只有一张巨嘴，口中紫瞳的魔眼闪着红光……
“……”
沉默着扯了扯嘴角，冥华伸手顿了一下，最后捂住了眼睛。
“你……有没有……那种，就是……看起来跟我差不多的形态？”
“与您……相近？”
异兽肥腻质感的灰白身躯停止了蠕动，似乎在传达“愣住”这样的动作。那口中巨大的眼睛盯着捂住眼部的冥华安静了良久，随后再次开始变化。
“请您……稍等。”
“啊。”
虽然这样回应，不过冥华还是捂着眼睛，不愿去看异兽着实有些掉SAN值的身体。直到耳边粘稠的蠕动声渐渐消失，冥华才有些犹豫地移开手掌。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莫名熟悉的酮体……
……这不是我吗。
嘴角一扯，冥华盯着眼前这个微闭双眼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大妖怪身上红白洋装的缘故，异兽似乎并没有能够完美还原出冥华的身材，不过那绿色的长发和颤动中渐渐稳定的五官毫无疑问都是仿照冥华刻画出来的。虽说有点似像非像，好像妆前证件和妆后美颜的感觉，但也能让人一眼看出两者之间的联系。
啊，类似于我……所以之前应该说类似于人吗……
“完成了，大人。”
当冥华魂游天外脑补着“校花姐姐与班花妹妹”之类有的没的的剧本时，一个比之前更加柔美的女声在她的身前响起，拉回了她飘飞的思绪。
“啊，咳，嗯……”
轻咳一声，大妖怪摇摇头甩散莫名其妙的灵感，定睛再看向异兽。
“你是芬巴巴？”
“是。”
眨巴着灿紫色的眼眸，芬巴巴温顺地俯下身子，四肢着地蹲伏在冥华面前，抬起头用幼犬一般闪着光的眸子看着冥华。
微微一愣，冥华看着面前这个面貌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守护兽，莫名地有些心跳加快。
自己的样子，虽说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可以说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算是人生第一次因为美貌而失态……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习惯得不再在意了。眼前的芬巴巴虽然和自己很像而且不着片缕，但也并不能够影响到自己的心神才对。
真正吸引到冥华的，是那双眼睛。
因为之前很快就捂住了双眼所以没有被完全模仿吗，芬巴巴的眼形和冥华稍有区别，并且瞳孔并不是大妖怪这样的血红，而是相当纯粹的紫色。其中似乎撒上了星光，闪烁着天真绮丽的光泽。
那是她从未在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
那是孩童才能拥有的纯净。但是，又和冥华身边的孩子都不相同。曾经的小月眼中总带着懦弱依赖，曾经的吉尔伽美什，眸子里也长存睿智温和。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大概有十八岁高龄的“少女”，眼中的纯粹没有丝毫杂质。既不为过往恐惧，也不为将来思考，仅仅只是注视着现在，注视着面前这个给自己提供了自然母亲般温暖触感的存在。
硬要说的话……稍微，有些像记忆深处自家曾经养过的那只早年病死的小奶狗，名字叫……
……算了。
眼神微暗，冥华伸出手，轻轻抚摸上芬巴巴的头顶。而她也如她所想，毫无掩饰地展露出无邪的笑意，轻柔地回蹭着冥华的手掌。
【——正因内心无垢，才会因一件饰物而喜悦。】
吉尔伽美什曾经——或者说未来——说的话，忽然间从冥华的记忆之中浮现。
高傲的英雄王，纵使有着能够一眼看穿本质的慧眼，却很少给予他人什么正面的评价。连他也如此将芬巴巴论述，或许……
这样的一个孩子，本应被那两个人杀掉吗……
“……能够告诉我，之前杉树林里发生了什么吗？”
大妖怪的语气温柔得有些哀伤。
“嗯。”
轻轻点了点头，芬巴巴有些不解地看着心情似乎并不太好的冥华，随后又在她的掌心蹭了一蹭。
“前些天，有两个奇怪的人类闯进了杉树林，想要抢夺林中的宝物呢。他们真的很强，一个拿着颜色奇怪的泥板，像雷神一样能够打雷放火。另一个把长牙抓在手里挥舞。芬巴巴和他们战斗了很久，好像把孩子们都吓跑了……不过最后还是胜利了哦。虽然……稍稍有点痛……”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身上，芬巴巴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引得冥华轻轻一笑，蹲下身子与她平齐。
“好好，娃娃不难过，痛痛已经飞走了哦。来，站起来吧。”
说着，大妖怪牵起芬巴巴的手，轻轻将她拉了起来。
“芬巴巴，之前的那两个侵入的人类呢？”
“唔……一个被我吃掉了，另一个在逃跑的时候掉下去，被我踩了一脚……应该都已经死掉了吧……啊，不过——”
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冥华略有些愕然的注视里，芬巴巴将手掌探入嘴中。一阵让大妖怪生物性地泛起吐意的翻找之后，她从口出拿出了一个沾着奇怪透明粘液的圆饼状物体。
“还剩下这么一个东西，怎么都消化不完啊。”
“……啊，消化不了的话，趁早拿出来的确比较好。”
沉默了片刻，冥华扯着嘴角叮嘱了一句，随后将视线移向芬巴巴手中的那个物体。
似乎是一个底座的样子，看起来大概曾经是嵌着宝石的支架……只不过镶嵌宝石的地方稍微有点偏大，感觉都比得上一般手表的表盘。大部分都已经被腐蚀得不像样子了，只剩下基本的银蓝色骨架，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在芬巴巴的胃里呆了一段时间貌似还毫发无损的样子。
不过冥华对这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瞥了一眼便不再去管。
“无论如何，敌人解决了就好。”
摇了摇头，冥华舒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芬巴巴。
“对了，你……啊，你还要守护杉树林……”
原本还想接回家当吉祥物的来着……虽然养一个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吉祥物总觉得那里不太对。
挠了挠头发，冥华打量了芬巴巴几下。
“芬巴巴……为什么你要守护在这里呢？是哪个神明的神谕吗？”
“神谕？”
微微一愣，芬巴巴学着冥华之前的样子挠了挠头发，随后摇了摇头，认真地看向冥华的眼睛。
“不是哦，我是自己想要保护这里的。这里是我的家，有我想要保护的孩子们，还有答应了以前的朋友要守护的宝藏。而且，外面的地方，人们都不太欢迎我的样子……”
芬巴巴有些失落。
虽说是魔兽，却有着稚童的心灵。哪怕是在她眼中弱小的人类，他们的看法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芬巴巴的心情吧。
“是吗……”
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冥华沉默了片刻，从系统商城之中拿出了一件袍子。
说是衣物倒也没错……只不过哪怕是和这个年代的常见服装相比，被冥华拿在手中的物品都太过简陋，就好像是在袋子上开了个能让头伸出去的口一样。只有材质算的上上乘，一袭衣洁白如雪，抚摸上去如同丝绸般软暖顺滑。
“芬巴巴，这一件衣服，送给你。”
“衣服？”
“嗯。我不强求你一直维持现在的模样，但如果你变成了这样的话，就穿上这件衣服。很简单，你看。”
说着，冥华将袍子套在自己身上，示范了一遍。
“学会了吗？”
“嗯，我知道了。”
“好。要变成之前那两种形态的话，在这之前要把衣服脱下来，就像这样……知道吗？”
“嗯！”
“好孩子……”
拍了拍芬巴巴的脑袋，冥华站起身，将手中衣袍为人型的异兽穿上。
“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说到底，如果她没有最后着一种形态的话，冥华是否会为现在并未发生的芬巴巴的死而感到悲伤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这样的冥华，稍有些慌乱地准备离开。
“哎——大人！”
“啊？”
停住脚步，大妖怪顿了一下，并未转身。
“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
不过就算如此，也能想象出如此说着的芬巴巴面带不舍地站在身后，忐忑不安地发问的模样。
“……风见，冥华。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