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任好——若能即位则应当称作秦穆公——以及他的追随者与其他公子大臣有本质的区别,大家都想让秦国强大起来,甚至可以问鼎中原,但任好与百里奚求之于义,而其他人求之于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春秋时代与战国时代的本质区别。

秦穆公为春秋五霸之一,讲的是礼与义,通过礼仪服人,成为诸侯霸主是其理想,而另外四人分别是秦武公、秦惠文王、秦昭襄王、秦孝公,他们皆为战国时期秦国君主,笃信法家思想,用霸道代替王道,帮助秦国迅速强大,奠定了始皇帝统一的基础,当然,也为这个大帝国二世而亡埋下了祸根。

春秋时期的人讲究礼义重于一切,为人做事不能超越礼法,为所欲为,而战国时期的人才不管这些,怎么有利益怎么来,法家、纵横家的得势皆在于可以富国强兵且在外交中取胜,即使某些人劣迹斑斑,声名狼藉,也会被列国追捧,以高官厚禄延聘。

在看重利益的时代中,孔孟的儒学与墨子的墨学毫不意外地衰落了下去,他们虽然对世界的解读不同,哲学思想不同,却都是坚持礼、义之人,不肯与利益妥协,更不懂得屈从,战国时代唯有最重利霸道者才能称王,唯有最狠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

关于这到底是不是历史的进步,傅阳学院的学生们还进行过一次大探讨,从发展生产力,使社会制度变革的角度看,战国至秦这一时期的确对华夏文明的进步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这是不可否认的,但若是从人性角度出发,又是见利忘义,人心不古的衰退。

华夏语中有一个典故叫做"西狩获麟",讲得是鲁哀公十四年,贵族们去鲁国西部的大野泽附近狩猎,捕获一头怪兽,经孔子辨认乃是"麟",于是悲叹"吾道穷矣!",自此之后再不修《春秋》,静静等待自己的人生走到尽头,《春秋》一书,止于"获麟"。西汉司马迁著《史记》,效仿孔夫子,全书结于汉武帝至雍(雍:地名)获白麟,自此有了"麟止"一词,形容就此绝笔,永不复作。

至于孔子为什么因为一头"麟"而绝望慨叹,一般的看法是,麟是仁兽、瑞兽,它出现于礼崩乐坏之时,被鲁国贵族得到,并非吉兆,再结合自己一生颠沛流离不得重用的事实,虽说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次却也迷信了一回上天的启示。

后来的史实似乎也证明了孔子的话,讲究仁义礼的儒家思想在战国时代几乎走到了穷途末路,苏秦、张仪之辈大行其道,被视为贤能,篡国夺位者不但不会被唾弃,反而会有人争相效法,倘若孔夫子活到战国时期,不知会做何感想。

或许夫子早已看出了时代发展并不会如他所愿,恢复周礼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春秋礼崩乐坏的图景只能变本加厉地在以后上演,瑞兽出于乱世,成为击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夫子也只能将儒家兴盛的希望寄托于后代,这一等便等了四百年。

麟也,胡为乎来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衿——这是孔子见麟时的神情。

与历史相比,列国世界的孔丘先生正在见证着周礼全面且彻底的崩坏,诸侯、贵族、士人无所不为,着实让人担心他能否接受得了这种巨变,会否就此一蹶不振。

……

百里奚内心极为矛盾,一边是自己恪守的道义被抛弃,一边是恩人公子任好不能不报答,此次领兵他更是见识了本国战士的可怕,老实本分的百姓被训练成为杀人的妖魔,他深感自己可能无法久留于秦,却又充满矛盾。

蹇叔、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等人同样忧心忡忡,见秦国之势如破竹,公子任好的处境反倒变得更加危险,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内部斗争夺权的牺牲品,他们曾商量过一个大胆的计划,但因无法实施而暂时作罢。

在这样的彷徨忧虑中,百里奚率大军一直东进,他甚至暗自想过,如若能碰到强敌,中途受阻,也未必是件坏事,他希望能有些时间来静观其变。

此时,前军传来的消息正中下怀,阵前忽起烈焰焚毁长梯,必是非常之事,正好借此徐图缓进,他命令兵士回撤,就地扎营,明日再战。

成皋这边,云萱三人的出现一时解决了危局,她的术法不像雨爰那样必须持续施放,只要秦人来就烧了他们的攻城器械,简单省力却又十分有效,云萱的离火通神之力看起来更类似于伊然而不是梦琳,有一种刚猛之气在其中。

有了云萱,城门的防守变得容易起来,就算他们修好了那种大型的"龙革"战车,照样可以一把火烧掉,现在需要防守的是那招堆土台。

两道城墙之间相距百步,内城城墙相对来说更高一些,这倒不是什么刻意的设计,内城墙是老关城,近年来经过了多次的加固加高,而外城的城墙是后期夯制而成的,自然要低矮一些。秦人要在这之间构筑土台的难度可比在关外大得多,他们必须同时面对三面的飞矢滚石,而且还要保证土台堆得足够高,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联军不会再对此熟视无睹,任其修建,但这些困难都不足以拦住一心东进的秦军。

作为应对,宇文芳苧建议陈轸派人上山挖采巨石,不用多,有十块八块就可以,看准秦军在哪里搭台,立即将巨石投下,利用冲击力撞毁土台基部,还可以干脆多丢些滚木下山,由云萱点燃,以火势来阻止他们施工。

同时,她提出应当每隔几天将驻扎在山上的部队换下来一半休整,补充以城中精锐,保持埋伏兵士的战斗力,各部之间用特定的旗语及时通报信息,并商定出简单的反应预案,陈轸感慨傅阳女子不仅懂得通神之术,更是能征惯战,富有谋略,随便派来几个人便能指挥千军万马,着实不可小觑。

事情的发展还是稍稍超出了众人的预测,秦人的确试图再堆筑一个土台,再联军的轮番打击之下,忙活了三天,伤亡五千余人而没有进展,而百里奚却在此时接到了从咸阳传来的秦王令,撤出成皋前线。

"啧啧,真是惨烈。"云萱看着城墙上被熏黑的痕迹与满地的盔甲衣衫,想象着这里在几天前发生的战斗。

"秦人还在向西撤退,估计明天能到达巩邑。"玥卿带来了前方的探查报告,"但过了巩邑就是秦国占领区,很难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总感觉……不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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