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莎莉躲在角落，侧躺在稻草铺上，缩起双腿抱着，无神的双眼一直盯着前方，但并不清楚视线的焦点落在哪里，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拖着身体回到家之后，她就躺在稻草铺上，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无论身边的妮妮怎么呼唤她，都没有反应，像是灵魂被抽了出来，但会不时地念叨着两个字：
“司晨……”
就像被最重要的人抛弃那样，虽然那只是个临时的仆人。
“你害怕男生吧？”
“你也是因为能够制服我，所以才不害怕我吧？”
“你觉得你给我带来的麻烦还少吗？”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
刚才司晨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敲击着大脑，扰乱自己的思绪。
很害怕，但是，自己在害怕什么？现在的莎莉不清楚，单纯是感到害怕而已。
害怕现在那个面无表情的司晨？对自己来说，现在的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而且，一点实感都没有，感觉是一场梦。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送自己离开校园，指出自己的弱点和错误然后发泄出内心的不满，不留一点情面。
以前那个乖巧的司晨会这样做吗？绝对不会，如果把当时的情景换成原来的小仆人……那样的话，肯定又会把自己的任性撒在他身上，他要么会乖乖顺从自己的意愿，要么会哀求自己快点离开，一切的行为都会围绕自己这个主人……自己也会把这种顺从当做理所当然。
现在沉下心来认真思考一下，为什么那个司晨会这么顺从自己呢？因为契约的威胁吗？绝对不是，为了不伤害主人而压抑自己的欲望、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主人填饱肚子、痛哭着哀求主人不要离开自己、为了让主人安心忍辱负重穿上女装，这样的仆人怎么可能受到契约的威胁，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不对，可能仅仅是对自己的关怀，跟主从关系没有。
如此让人怜爱的仆人，明明应该好好爱护他，结果，却把自己无理的要求强压在他身上，真的以为他是自己的所有物，其实，抛开这个强制性的契约，两人之间什么都不是。
也许，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自己所信任的、能够依赖的，就只有哥哥一个人，现在，终于找到另一位值得依赖的人，就自然地对他为所欲为，在他身上发泄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想让他来消除自己的不安。
到头来，自己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司晨的感受，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其结果就是，换了个人的司晨把内心的苦水一次过倒在自己身上——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如果说那个娇小可爱的司晨是弱气的一个极端，那刚才的司晨就是另一个极端了。那个样子，像是强迫自己经受痛苦最后淡化一切感情的结果，他那个表情和语气似乎在告诉别人，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无关要紧。看到他那个模样，再跟之前的司晨对比，就像是自己把他逼进绝路，导致他心智崩溃一样，很害怕。
可是，是真的吗？那个人真的是司晨吗？就算契约在他身上，内心也没办法承认这个事实。是一个灵魂拥有两个身体？还是说用魔法对身体进行了改造？
这些问题，只能等他回来之后再确认。还有就是，跟他道个歉。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了，更是说不出口，而且，他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吗？
“司晨……”
一旦这么想，就会下意识地呼唤司晨，像是在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但是，那个样子的司晨，自己暂时没办法接受，还是会感到很害怕，不知道是害怕他会指责自己，还是害怕他这个“男性”。
完全，没有了主人该有的样子，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孩。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另一边，距离小木屋不远的一处地方，司晨伫立不动，看着自己的家。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莎莉，刚才毫不留情地指责她，现在若无其事地回到她身边，总觉得，很奇怪。
是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她？可能吧，但那些都是实话，是此时此刻自己的看法，换成之前那个身体，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甚至不会有一丝抱怨的想法。但是，到底还是伤害到莎莉，这让司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虽然从以前开始自己就伤害了不少人。
不过，那些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话，司晨没办法下绝对的定论，一开始也只是想找个强硬点的理由让莎莉不要跟过来，可能说着说着，就变成诉苦了吧。
如果现在能够立刻变回那个身体就方便多了，不用想这么复杂，鼓起勇气去道歉就可以了。
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天该怎么熬过去。
“？”
这时，手上传来熟悉的润滑感，司晨低头看过去。
“妮妮……”
不知什么时候，妮妮来到他身边，伸出一条黏液勾住司晨的手。
“认得我吗？”
（嗯，晨，变了。）
“……嗯。”
可能是通过魔力辨认出自己吧？司晨也握紧妮妮，再次看向小木屋，问道：
“她，怎样了？”
（莎莉大人，很伤心。）
“……是吗。”
（晨，不要紧？）
“什么？”
（很难过？）
“……”
司晨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回去吧。”
（……嗯。）
他拉着妮妮的“手”，放慢步伐，回到小木屋门前，但是没有敲门，没有开门进去，看着门板，感觉一见面气氛就会变得很奇怪，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莎莉还在害怕自己吧？之前还能凭借可爱的外表假装自己是个女孩子，但现在，单看外表的话，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生。
（晨，进去？）
司晨没说话，摇摇头，放开妮妮的“手”。
妮妮也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隔阂，觉得不方便参与到其中，静静等待司晨的行动。
妮妮也想起来了，早上司晨突然惊醒后的奇怪模样，还有不明所以的道歉，是跟现在的情况有关吗？妮妮不清楚。
“……！？”
在里面，莎莉感觉到司晨的存在了，就在门外面，她立刻起身，刚跑到门口，把手伸到门把上，又停下来了。
渴望着见到司晨，想从他身上确认一切的未知事物，想知道他隐瞒的事情，然后确认自己现在的感情；却又很害怕，害怕他会再次指责自己，害怕自己会像刚才那样没出息，抗拒他现在的模样。
矛盾的心理让莎莉越发胆小，把手收回来，双手握紧压在胸部，低下头，害怕对方突然间看门，然后跟他对上视线。
司晨也只知道莎莉来到门前了，本想着等她打开门，却突然间没有了动静，可能她也跟自己一样犹豫不决吧。
“……唉。”
司晨无奈地叹了口气，相对于内心的动摇，他更加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事情，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拖得越久，心情就越急躁。
于是，他把手搭在门把上，慢慢拉开。
“欸……”
莎莉还没有准备好，门一打开，下意识地看向前方，凭借着暗淡的火光，看到的是腹部的肌肉线条——如果是小个儿的司晨，这个视线高度正好看到他的脸。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经过胸前的伤疤，落在司晨的侧脸上。
“……”
虽然是自己开的门，但司晨移开视线，看向莎莉旁边的地面上，沉默不语，如果就这样跟莎莉交流，一定会吓到她吧。
“……”
莎莉看了一会儿，也把视线移开了，看向司晨脚旁边的地面，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还是很害怕，但是，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害怕什么了，面对面之后才意识到，此刻的感情跟以前的完全不一样，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感觉，很奇怪。
（……）
妮妮也不好意思插嘴，默默地等待着两人。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司晨轻叹一口气，说道：
“晚饭……”
“欸！？”
听到陌生的声音，莎莉猛地抬起头看向司晨，但对方依旧没有看着自己。因为是“刚认识不久”，所以对这个沉重又略显沙哑的音色感到非常陌生。
“晚饭，吃好了吗？”
“……嗯。”
莎莉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吃晚饭，也没那个心情，司晨也知道，但不说句话，气氛会让人感到窒息，所以随便问了句，但也只有这么一句问候，两人又沉默了。
“……呼。”
最后，司晨受不了这种气氛，叹了口气，说道：
“早点睡吧。”
然后就离开了门口。
“你去哪里？”
“……”
莎莉快步跟出去问道，但司晨没有回答，一直走到小溪边，坐在地上，曲起双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水面。
“……果然，被讨厌了吗？”
莎莉自语道，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阵刺痛感穿透了心脏。
（莎莉大人。）
感觉情况不妙，妮妮来到莎莉身边，勾住她的手。
“……怎么了？”
（晨，难过。）
“欸……”
有点，不敢相信妮妮的话。
现在的司晨，很难过？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毫不留情地指责自己。
是在为刚才的话感到愧疚之类的吗？应该……是……又或者……不是……吧？莎莉希望是，那自己就有挽回的余地了；又希望不是，看着现在司晨的背影，她害怕被原谅之后，又会像以前那样对待司晨，继续对他撒气。
认识到错误之后，现在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