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去欣赏我所向往的自由……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他的话语中好像充斥着讽刺和嘲笑,但我却从不认为自己有做过什么会落人笑柄的蠢事。

可就算如此,不安的种子还是在我心底扎根发芽,我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愈发担心起奥克他们的处境。

因为我们都没有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场公平的对话而已,一时的疯狂会让我们前功尽弃,甚至会让他们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必须要赶在局势变得无可挽回之前去阻止他们,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身为组织发起人的使命!

……

心中的忧虑让我跨上了马背,前往那个被奥克和他所带的复仇大军所盯上港口城市。那里距离营地并不远,骑马的话只需要沿着海岸线跑个一天就能抵达。

所以我原本还天真地以为能在他们将心中怒火付诸行动之前追赶上他们,并勒令阻止他们愚蠢的行为。但我显然小看了愤怒的力量,小看了被愤怒支配大脑的人类。他们放弃安全的大路选择了狭窄危险的山道,那是马匹无法进入的捷径。

我一边祈祷着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让我的余生不必为白天没能及时拦下他们而感到后悔。一边尽全力展现着生疏已久的骑术,心中对时间的渴望前所未有。

在过去,我一直都坚信着脚下的这条路是正确的,坚信着我的选择是合理的,坚信着我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所抱有的展望是现实且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付诸实践的。我思考、我行动、我付出,我重复着以上的一切让我的主张得以延续至今。

同时我还相信着自己的同伴,相信着每一个愿意追随我一同让这个国家发生改变的人。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想改变自己的现状,出发点原始而又朴素,单纯的欲望和对生活的不满促使他们和我一同经历风雨挫折。但我相信,他们就算无法用崇高的理念和令世人折服的精神去实现什么伟业,也绝不会逾越身为人的底线。

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明白在暴风雨中有多么寸步难行,只有贫穷过的人才知道身陷窘困者的绝望与无力,只有承受过剥削和掠夺的人才懂得学会宽容和慷慨——正是这个想法一直支撑着我的灵魂,让我一直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深信不疑。

如果这个国家能由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来当家做主,那么每个人的生活都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

我,一直如此坚信着……

明明一直坚信着,但为什么……为什么现实会变成这样!?

我因眼前的一幕而惊愕,甚至怀疑起了现实的真伪。

冲天的硝烟、散布街道两旁的火焰,漫无目的四下逃窜的一般民众……枪声和哭喊声、求救声混杂在一块儿,玻璃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就算捂住耳朵也只会使它们变得更加清晰。

这是我在来到城市后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我立刻明白了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胸口的压抑变得愈发五味陈杂。

我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内战最为激烈的时候,仿佛来到了两军交战的前线。我看着被敲碎的珠宝店门窗,看着被大火湮没的豪华马车,看着被烧焦的轮胎慢慢滚到我的跟前……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

我无法思考,明明无法思考,但笛手先生的话却总是在耳边回响。

“无论被冠上多么高尚的理由,我们终究无法摆脱低级趣味;我们所渴望的从来不是自由,而是一种不同于现实的理想状态”——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仿佛被直觉所牵引,我不自觉地穿过了燃烧的大街,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市政厅,从我身边匆匆经过的人渐渐使我麻木。而那些我所熟悉的面孔几乎都在这里,那些和我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同伴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他们似乎早就以惩罚之名将子弹送进了此地管理者的胸膛,他们正忙着在各处翻箱倒柜,从办公室的角落和暗格里将没来得及运走的现钞、珠宝塞入自己的口袋。

我开始怀疑、开始后怕,开始反问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间难道一直都和一群土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吗?答案不言而喻。

“你们……在干什么?”

“啊,大姐!”

“大姐……”

我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但直到我主动搭话为止,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我的出现让他们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脸心虚地站在原地。

搞什么啊,这不就弄得我像是坏人一样吗?是我打扰了你们吗?是我耽误了你们愉悦的时光吗?

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在过去的数年间,我从未见过有谁笑得像今天这样开心。或许我才是这个空间里最不合群的人,最不会看气氛的人吧……

“你们都在干什么?”我把同样的话又问了一遍,但还是无人回答。

你们为什么要低下头?为什么像个被老师训诫的孩子一样不敢直视我?你们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要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们在拯救这个国家。”

背后传来奥克的声音,但我完全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一张我所不认识的脸孔。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正直,一直都是那么的亲和,如果他以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看着我,那我到底该如何回答?我无法想象……

“安娜,这个国家有太多的蛀虫,他们啃噬了这个国家的血、这个国家的肉,让国家的骨也面临崩溃。我们现在不过是把他们从老百姓手里抢走的东西再抢回来罢了,这样做更加高效,能帮到更多的人。”

“但这不是我们最初的目的啊奥克。”

“不,这就是我们最初的目的。自由可不是嘴上讲讲就能实现的,只有让所有人都丰衣足食了才能谈论自由的话题。”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正视着他的双眼质问道“但生活在这里的无辜居民你又怎么说?我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可不是你口中的救济,而是无差别的掠夺。”

“这里没有你所说的无辜居民。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看看他们桌上的食物,你还能说他们是无辜的吗?正是因为有这些人,这些民众中的叛徒和剥削者狼狈为奸,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那么多人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他指着门外的火光,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些人比那些享受酒池肉林的肥猪更加可恶,他们为了献媚甚至能将背叛和出卖视作日常。他们永远不会记得别人的恩情,他们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自私行径会毁掉多少个家庭。”

“奥克……”我无法理解为何他会如此怒气冲天,他的话语毫无疑问是偏离正道的,但不知为何却有着沉重无比的分量。在那份沉重面前,任何据理力争都会黯然失色,任何真理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他仿佛经历过什么……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令人绝望和痛苦的事实。

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认识这个男人,我从未了解过这个名为奥克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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