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的时间是由国师占卜定下的日子,本是晴天。再加上仙界人动用阵法时的波动驱散了剩下的云层,朝歌今日的天空按理说本该显出完全的翠蓝才是。

但就在仙人离去——本质上是被冥华打散投影伤了灵魂——之后不久,大片大片的阴云便以异常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覆压了过来,仿佛鬼蜮阴兵一般将整个朝歌的天空遮了个干净。分明是白昼的时间,可整个朝歌及附近郊区却仿佛坠入了黑夜一般天光全无,不得不燃起灯火维持照明。

如果在以往,这样的天气哪怕没有直接危害也会立刻被朝廷掌管气象占卜的天枢院派下属修士施法驱散。可偏偏在今天,天枢院几大元老都在祭台现场,剩下的不过是几个小管事。面对这种情况立刻就慌了神,导致下属的修士们无法统一行动。而且随着之前仙人“宣诏”,朝廷上下乱作一团,一些修士也干脆趁乱离开了朝歌这个是非之地,使得能够调动的力量更加稀少。

到最后,第一个对这个天气情况做出有效反应的,居然还是帝国的天子陛下。但即使是他,在保证迎敌战力的前提下也无法完全驱散乌云,将天气压制到阴天的模样便已是极限。

在这之后,雪花再次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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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柳条巷。

原本就已经冷清不少的街道,此刻完全没有了行人。只有房屋里零星的灯火,让这商业街还保留了些许人气,却也使得这片天地更像是处于黑夜。

垂手立在黑暗的阳台上,冥华静静地看着窗外。明亮的血色眸子中透露着思索,却又带着淡淡的倦意。

即使没有使用神识,仅仅凭着超凡的听觉与视觉,冥华也知道,这条街……或者说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此时都在收拾行装。

他们当然不会是去做新年旅行。此时整装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逃离吧。

这是当然的事,没有人应该去指责。他们既不是军人,也不是修士。没有义务为王朝而战,也没有力量在战争中保全自己与家人的性命。那么,逃离便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大概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只是……

目光一转,绯色的眼眸看向街角。在那里,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正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急急忙忙地招呼着自家妻儿。等他们都拎着行李站在门外之后,汉子转身关上屋子的门,为它扣上了一把厚重的铁锁。

冥华认得那汉子。他是街上肉铺的屠夫,生得满脸横肉,却是个和和气气的老实人。冥华在他的铺子里买了四年的肉材,从没有缺斤少两,也没听说过他有给谁缺斤少两。虽然面对美人的时候总归有些放不开,但也还是会和冥华聊上两句家常,算是这条街上大妖怪最熟悉的几个人之一了。

但……随着那一家人渐渐消失在风雪与暗色中,或许那把锁,再不会有人拿钥匙来打开它了。

熟悉的光景。

恍惚间,大妖怪有一种错觉。似乎比起仍旧是凡人的时候,成为妖怪的她反而要更弱一些。丢了挚友至亲,丢了原来的世界。到最后还是一样,连熟悉的生活也留不住。

真是……没用啊。

纤悉晶莹的手掌握紧又放开,冥华眼中有绯色的光明灭不定。

“啪——”

忽然,随着开关切换的轻响,柔光灯暖色的明亮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微微一愣,冥华转过身去。

“哟。”

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小月拎着一壶酒,在冥华呆然地注视下平静地坐在了沙发上,又随手摆出两件酒盏,熟练地提壶将酒斟满。

“你……小月,这……”

“嘛,和阿银他们混时间长了,喝酒总得是会的嘛。”

无所谓地摆摆手,将这件事一笔带过。女孩勉强一笑,用眼神示意冥华入座。

“……”

为什么感觉她才是家长了呢……

扯了扯嘴角,冥华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女孩的身边,端起酒杯。

“这是从临街那家酒屋沽的酒,味道还不错。嘛,虽然那家也快要搬走就是了……托这个的福,这次老板娘没问我要钱呢。”

“……”

没有接话,冥华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玻璃杯。在灯光的照耀下,杯中酒液闪着仿佛宝石般的光泽,晶莹剔透。

“……嵩阳书塾,也已经关了呢。”

“嗯?”

猛地一愣,冥华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孩。

年前,书塾的饭菜就渐渐由学到冥华六成手艺的女孩接管了。真说起来的话,冥华的确有时间没有再去书塾看过……

但是,嵩阳他……

“嵩阳老师啊,说是准备去战场附近救助那些流亡的人呢。突然就自说自话地告诉我们,以后不用再去了什么的……唔——咳咳,咳……”

女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不复平静。不知道是不是要掩饰这点,她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液,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微微叹息一声,冥华放下酒杯,轻轻将女孩揽在怀里。

“……冥华。”

“嗯。”

“帝辛他……要输了吧。”

“……啊。”

“……他会死吗?”

“……”

沉默了良久,冥华扶着女孩的肩膀,慢慢将她的身子撑起,直视着她泛红的眼眸。

“不会。至少,不会死在这场战争中。嵩阳也是,邻居们也是。”

“我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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