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还帮我收拾过诊所的小麦克,那个活泼的孩子,虽说吵闹了一些,可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孩子。

他正躺在土坑里,连棺材都没有,连裹尸布都没有…

我咬了咬嘴唇,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冷似的。

我害怕,我害怕他的母亲看到他的脸而嚎啕大哭,我不止一次地用硫酸腐蚀过老鼠的尸体,没有一次我会有过自责的感觉。

他的哥哥就要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所以那个少年才会强撑着去为两位死者找裹尸布吧…可是只找到一张,盖在了他们的父亲身上。

我的衣服盖在小麦克的身上,当然,这完全不算我的赔罪…牧师做完祷告,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抓起铲子,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土一铲又一铲地铲进土坑,有的时候,铲子插进土里时,会有石头被带出来,我总是蹲下将石头挑出来。

你向我丢过石头。我想着。

有的时候土的量大了,会将僵硬的尸体碰得动弹一下,都总让我有种错觉,小麦克,他动了。

宪兵在远处看着,和那位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轻声交谈着,从刚回来我就想说的。

女人怎么可以做医生…是因为英国可以这样吗,反正在洛圣都医学院,我从没见过女人。是因为贵族有特权吗…“拉普特妮尔”…

两根木棍钉成的十字架就这样草草地插在了坟墓前面。我扛着铲子,拍了拍土,就像拍拍小麦克的肩膀一样。

因为家属根本不愿意我们对尸体进行解剖,所以拉普特妮尔并没有再刁难我。

安蕾芙妮娅并没有来,她不小心看到了小麦克的脸,就跑去薇薇安的房间,一直缩在被子里发抖。

雨停了,可是已经两天了,教堂区的人包括我,都没有喝过水。我倒是可以做一个蒸馏器,然后弄一点水出来喝…

都要走进家门了,直到被铲子卡在门上才知道自己有多心不在焉。我平时算是挺爱整洁的一个人,可这个时候,我顺手把铲子扔了好远。

因为那个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正坐在桌子旁,有意无意地翻着我的笔记。

“啊,别在意,我只是在做交接的活动。”她接着翻着,“不过…就医生而言,你还一点都不盈利呢。”

“没人付的起医药费。”

“不过…为什么…其他的药品都没什么损耗,只有酒精消耗得特别快。”她用自以为幽默的口气问我,“你用那么多酒精干什么?喝吗?”

“啊,我的确是在喝。”我也没好气的回答。

她只是摇了摇头。

“您这里有什么喝的吗?”她问我,“我可是整整一天没喝水了。”

“井水有毒,怎么喝?”我冷冷地说,却自顾自的用几个容器和管子做了个简易的蒸馏器。

“这不是在做蒸馏器呢吗?”她指着我手中的东西说,“原来你们美国人也…”

“我说!”我突然提高了声音,“和你共事,并不是我的意愿,要不是郡长任命,我才不会和你这个傲慢的大小姐共处一室!”

“那我建议你再忍忍,因为我也不想和你这个殖民地来的巫医在一起工作。”

“哈,我看你是没地方可以去吧?!”我毫不保留,恶毒地说,“女人做医生,我看你连正规的执照都拿不到,才来和我这个巫医待在一起的吧?”

她突然咬紧了嘴唇,拳头狠狠地握着,似乎想要冲过来打我。可是我猜得没错,英国的贵族权利也不是万能的,你是个女人,所以你就是无法成为一个医生。

不然你怎么会以“lieutenant”的名号,只是跑到镇子上来做一个“医生”?我只是瞪着她,一句话也没说,任凭气氛在越来越糟糕。

“你给我听好,我不管你什么出身,要是愿意在这里当医生,我就让你在这里待着。”我突然抬起手指着门口,“你要是不愿意,就给我滚出这个门,且不说教堂区欢迎你与否,我个人很不喜欢你!”

“我…我可是有郡长的任命书的!”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信封,“啪啪”地拍了两下,“你想赶我走吗?!”

“你的任命书上,盖了章吗?信封有用蜡封了口吗?有郡长的签名吗?”我从抽屉里翻出我的任命书,“你的信上就只有一句话,信封连口都没封,连公章都没有盖!”

“你如何说自己是被[任命]的?!”我大声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郡长只是在敷衍你!如果你不是[lieutenant],他理都不会理你,就让你这个[女医生]一个人成为闹剧好了!”

我以为我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之后,她会哭出声,就像任何一个我见过的傲慢大小姐一样。

没想到,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接着看起了笔记,虽然是我吵赢了,可是却有一种没意思的感觉,只是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中的蒸馏器。

随后的一个小时,就是看着井水沸腾,一滴一滴的蒸馏水落进杯子,好不容易接满了半杯,我想着多少要给这位新来的女医生喝一点。

“拉普特妮尔,喝水吧。”我把水递了过去。

“先给棕色卷发的那个女孩喝。”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我们从未争吵过一样,“她哭了那么久了,应该比我渴。”

我真的很奇怪,刚才的她和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于是我端起杯子向着薇薇安的房间走过去,她抱着安蕾芙妮娅…眼角还挂着泪。

“没多少,你先喝吧。”

薇薇安点了点头,因为小麦克一直都叫着薇薇安“大姐”,也很喜欢跟在薇薇安身后,可能薇薇安是把小麦克当成她亲生弟弟了吧?

我走回客厅,又加了一些井水进去,拉普特妮尔突然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她转身递给我一个信封,就是那个任命的信封。

“烧了吧。”她说,“把它…”

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地呜咽了一下,因为不知道流程而被骗了吗?

当初我也一样,本来要去应聘一个阔太太的私人医生,结果她的管家觉得我的年龄太年轻,可又因为我是塔克斯先生推荐的,所以就用了没有盖章而且没有封口的“合同”骗了我。应该是委婉地拒绝了我。

当时塔克斯先生告诉了我真相,所以我没有像这位[女医生]一样,傻乎乎地拿着一封明摆着照顾面子的“任命书”去上岗就业。

搞不好这个少女的国王医学院毕业证书也是…

“你让开一下。”我示意我要用桌子上的抽屉。

我打开它,拿出了我的[公章],说是公章,却一次也没有用过,因为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聘一个助手。

只是自己让别人给我刻着玩的,就好像一个不会剑术的有钱人,在得到一把剑的时候,也会假惺惺的给剑配一个好看的刀鞘和红宝石刀柄。虽然他知道用不上。

手中的鹅毛笔在舞动。

“亚特兰·列克星敦的诊所,诚聘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为教堂区诊所的医生。”

签名——“亚特兰·列克星敦”。

公章——“列克星敦诊所”。

“多管闲事!”她一把抓过我刚写完的东西,“少给我做这种虚伪的事情了!”

“稀里哗啦”的,她狠狠地把那张任命书揉成个团,随手丢到一旁。揉成团,而不是撕掉…

我一语不发地转身,假装生气地走进薇薇安的房间。

透过门缝,我看到拉普特妮尔缓缓蹲下,把纸团打开,愣了几秒,将那张纸抱在胸前,最后笑着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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