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将我所做的一切都归为低级趣味,那么请你告诉我,笛手先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消除人民的恐惧呢?”安娜试着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全新的答案,她的瞳孔中充满了反抗的欲望。她不甘心自己耗费无数个日夜思考所得的结果被如此轻易的推翻,不甘心、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先生,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在不安。他们畏惧着专横的统治,畏惧着自己懦弱的内心。这不合理的社会无法给他们带来安全感,正是这份恐惧束缚了所有人的自由。若是你有更好的方法能实现自由的第一条件——没有恐惧,那么我希望你能不予吝啬地告诉我,好让我更快的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多么不服输的女人,她直视着我、质问着我。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拿不出更为妥当的方案,那么我所说的一切都将被她视作一个满口胡言乱语之人的纸上谈兵”。

身负压力者无法获得自由,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没有恐惧”却不是什么值得追求的境界。

“埃罗贝因小姐,寻求安全感是战争的导火索。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只要不断的追求安全感,最后就一定会引起战争。因为我们总是口口声声说着寻找自由,但实际上所期待的却是其他东西。比如更加富足的生活、更加优越的环境、更加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际关系。当得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们便能从中获得安全感、从中获得满足。如果你将这称之为自由,那么你所追求的东西就注定离不开硝烟与血腥。承认吧,更好的生活方式、更多的满足感、更好的工作、更高的地位,你们所追求的无非如此。”

我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评价一群因为社会的不如意而整天无病呻吟的废人团体,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这个国家还存在高尚睿智之人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先生,我不否认你方才所说的那类人的存在。人类并非整体,过度追求物质欲望的人绝对就徘徊于你我的身边。但请允许我替自己、替身处此地的人正名,我们所渴望的只是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能允许众人以一个知性生物的身份活下去的基本环境。难道就连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追求在你看来都能被算是奢侈吗?”

安娜坐直了身子,郑重严肃的神情宛如一个正在对神宣誓的信徒。她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的,她甚至能用自己的人格作担保,她所期待的绝不是将奢华的生活带给国家的每一个人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

或许这个国家的确还有着最后一个品行高尚之人,因为她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与我之间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

但是请不要表现出如此光鲜耀眼的一面,因为我对热衷于奉献的人充满了鄙蔑与厌恶。大义凛然的背后是对自身幸福的牺牲,这种践踏“幸福”的行为让我最为反感。每每遇上这类人,我都会忍不住去挖掘他们自私的一面,忍不住让他们喜欢上只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人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这个充满矛盾和悖论的问题即使在我的身上也得不到任何解答……

“埃罗贝因小姐,你有考虑过你所说的生活保障究竟是什么吗?不受束缚、不受强迫、不受恐惧、不受障碍……?这和因为杀人而入狱的囚犯想要逃离监狱有和区别?你的追求依然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之上,而本质上你们只是渴望一种不同于现实状态的理想状态罢了。除非那不断膨胀的欲望能得到满足,否则你们的追求永远都没有停下的一天。难道你要像个战争狂一样,直到跨进棺材之前都带着你的追随者不断抗争吗?”

“……”她沉默了片刻“我——”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和安娜同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她的神情有些慌张。

有人扰乱了夜晚的宁静,有人在这片星辰被硝烟所遮蔽的夜空下做出了不解风情的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是那个男人来了……那个连走路都带着枪炮声的二世祖。因为他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引起混乱,就算是去参加亲友的婚礼,他都有本事让撞针敲击子弹的声音来替代祝福的乐章回响在神圣的教堂。

哼,这还真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惹麻烦的家伙,和他同行永远不用为旅行中过于安静而感到烦恼……

……

时间回到数小时前——

塞尔图和知更鸟搭着顺风车,借助正巧遇上的运货驴车之便可算是在日落前抵达了安娜·埃罗贝因所在的革命根据地。

原本还以为会是怎样一副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压抑景象,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都过着十分正常的农耕生活。这倒是完全出乎了知更鸟的意料……

“是这里没错吗?”

“应、应该不会错……你看这里还是有不少武装起来的人的。”

“诶~”知更鸟看着周围的人,好奇的视线一个接一个扫过那些人露在外面的皮肤“这里的人都吃得很好吗?”

“嗯?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看他们的手臂都好结实,和之前马路边上的人完全不一样。但……好像也有吃得不好的……奇怪。”

“……是哦。”塞尔图虽然有些不太敢与人对视,但听了她的话之后还是偷偷地瞟了周围一眼。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显然从知更鸟的发现中洞察出了什么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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