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机械般地转过身。
迈开步。
准备跑——
“你给我等下。”
蝉音从温水中抬起身，喊了白凪一声。
随后她双手抱膝，在水下微微蜷起了身子。蝉音的脸部一半都埋进了水下，稍稍高过水面的双眼暗中观察着，时不时还会吹起一小串泡沫。
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死鱼。
白凪当然不愿意就此回头，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你认错人了！”
“原来看到女生的裸体会兴奋的吗，你。”
“什么叫‘原来’啊，而且我也没兴奋！”
“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羞耻的？”
但我不是女的啊！白凪在心里回了句。
“我已经把重要的部位都遮住了，转过来吧。”
“我我我只是偶然进来这里而已，所以没那个必要——”
“我想找个人说话，对你来说这个状态下很难吗？”
“只是感觉不一定要找我吧……和鸣音谈谈怎么样？”
“因为我喜欢你——”蝉音刻意在这做了个停顿，然后坏笑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作为人来说。”
“……你故意的吧。”
白凪终于还是回了头。其实蝉音给他的印象有些糟糕，潜意识里白凪并不是很想与她交流。
不过他确实对蝉音“有兴趣”，看起来对方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主动向他搭话。
此时蝉音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潜在了水下，水面的折射和雾气让白凪的视线总算有了可以放的地方。
“仔细看长得还算不错嘛。”浮在水里的蝉音又开始了自己的调侃，“作为‘转校生’而言的设定倒是合格。”
“……找我想说什么？”
“没什么，偶然看到同类当然要打声招呼。”
“同类？”
“你应该也有一样的感觉吧？我知道你也丢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白凪对蝉音所说的话一头雾水，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什么嘛，原来是个没自觉的家伙，无聊。不过也罢，你和我一个班来着？叫什么？”
“月泽。我上午不是刚在班上做过自我介绍……”
“当时我对你又没什么兴趣。”
“所以你是指现在有兴趣了吗？”
“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但既然你自己都不明白，我也不会把理由告诉你的。插手别人的命运可不是什么好事。”
“……”
「“插手别人的命运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句话，我好像在哪见过……」
白凪隐约觉得这是一句与他息息相关的句子，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见过了。
“啊对了，虽说现在是我在找你搭话，但还是事先提醒一下好了，正好你初来乍到也需要了解一些与他人有关的‘常识’。”
“哈……”
蝉音说的话给白凪的感觉是一直在刻意绕弯，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白凪对此感到反感，相反，他平时也非常喜欢这类绕弯式的对话——在他自己所创作的小说里，经常能见到类似的谈话方式。
“其实很简单，你只要记住‘不要碰我’就可以了。”
“没理由的话我当然不会碰你。”
“不不不，我可不是指那种肤浅的常识，我说的是‘绝对’。你必须遵守这件事，否则导致的后果我不做任何负责。”
“……只要记住就可以了吗？”
“当然也需要记住‘理由’，没有基础的要求根本无法稳定实行下去不是吗。”
“……”
在蝉音持续说些不明所以的绕弯内容时，白凪突然想起来，之所以蝉音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产生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是因为蝉音多次用到了白凪自己所创作的小说《幻想渗入》里的原句。
「这个人……是我的读者？不会这么偶然吧……」
“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了，我身上患有一种病症。”说着蝉音从水中半举起左手，右手继续捂着自己的裸露胸部，“仔细看。”
她所举起的左手手臂上，表面来看并没有特别之处，除了过于纤细和洁白以外，似乎就只是普通女孩的手臂而已。
然而，渐渐的，随着手臂上的水滴滑落，白凪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黏在手臂外侧，本应因重力和惯性而下落的水滴，却在下落途中逐一从手臂上脱落开来，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将其从肉体上剥离一般，水滴掉落的轨迹并不符合逻辑常理。
“‘世界排斥症候群’，在一本小说里有提到过这个幻想出来的病名，姑且我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情况的。当然这个名字不能百分百解释我的病理，只是稍稍有些相似而已。啊对了，那本小说的名字是《幻想渗入》，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看，作者是‘桃花亭夜未’，别搞错了。”
“……嗯。”
“世界排斥症候群”这个名字，既然出自《幻想渗入》，毫无疑问就是白凪自己臆想出来的病名，而桃花亭夜未正是他常用的笔名。
因此，听到自己幻想出来的病真的有人会用到，白凪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就像看到电视里疼痛的场面自己也会带入一般，他甚至隐约觉得自己成了造成病症的始作俑者。
有了隐藏的共同话题后，蝉音的存在开始让白凪感到了些许亲切，关心引导了思想，这也是白凪第一次真的开始担心起了面前这个面容过于白皙的毒舌少女。
“实际上，比起说成是‘世界排斥了我’，不如说是我在排斥这个世界，或者二者都有？我也不知道。”泡在水里的蝉音接着开始继续讲述自己的病情，从她的神态来看，显然水滴被剥离的过程并不好受，“总之，任何与外界的接触都会让我感到痛苦，包括空气，只是会有轻重的差别。我想大概是我的存在本身太过恶劣，导致神明想将我的灵魂从体内抽出来吧。啊啊，这句话用来形容疼痛的形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那个作者是天才吗。”
蝉音话语中的倒数第二句，依然是《幻想渗入》里的原句。
蝉音对“桃花亭夜未”这个人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这让白凪有些不太敢于暴露自己就是桃花亭夜未这件事，他难以预测蝉音会有的举动——因为她身上所展现出的病态。
“不知为何这种排斥反应却没有对水流生效，因此只有水里会让我感到安心，这是我在这里的理由，也是这个大型浴池存在的理由。”
水中的少女缩回了自己伸在水面外的手臂，再次于水中蜷缩成了一团。
那我下次对你打招呼是不是应该拿水泼你——白凪本想说点轻松的话，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治不好吗，那个病。”他问道。
“毕竟是那群庸医连见都没见过的症状，拿什么去治？他们除了镇静剂止痛以外根本想不出其他方法，我早就不去医院了。”
“……这样啊。”
白凪在想蝉音所说的病症是否会影响到生命，但他已经错过了询问的时机。
“我喜欢你的那份镇静，至少比姐姐好多了。找你说话果然是对的，话说回来我的直觉就没出过错。”
“你还真是讨厌鸣音啊。”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惹人厌的人了，连我都自愧不如啊。嗯，她第一，我第二。”
说完蝉音发出了一阵窃笑，却不知是嘲笑姐姐，还是在嘲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