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
她这样对我说道。
我只是笑了笑。
“秘密说出来就不叫秘密了。”
“所以我只告诉你我有一个秘密，并没有说秘密本身是什么哦。”
啊、原来如此。
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撑着脸颊向窗外望去。
大概是到了荒漠的样子。
连绵不断的沙的颜色。
稍微被风卷起，飘沙起尘土的样子。
在这样的沙漠也能找到能够牢固地打下铁钉的地基，不如说我都开始佩服起人类的力量了。
“这里啊、以前一直都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哦，要是不小心进来的话，一定会因为找不到食物和水源而孤立无援地死掉吧。”
“现在不也是沙漠吗。”
“笨蛋，沙漠修不了火车吧。”
她嘟着嘴，趴在了桌上，把脸撇向了窗外的风景。
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
我是，知道她的秘密的。
不、倒不如说她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吧。
她并非人类。
大概是幽灵一类，超自然的生物。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到她。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触碰她。
最开始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和她并排走在街道上，忽悠有奔跑的小孩撞了过来。
然后径直穿过她的身体、朝着后方跑了过去。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并非人类。
“呐、你对我的秘密都不好奇的吗。”
“所以我才没有问。”
“试着问一下呢？”
“唔，那，你的秘密是什么？”
“秘密说出来就不叫秘密了哦！”
果然是在玩弄我吗。
她望着我皱着眉头的模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阳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无数沙粒所堆积的海洋、在表面闪烁着暗金色的余光。
我看到不怎么刺眼的太阳，在地平线的尽头缓缓落下的模样。
“夕阳吗——”
“这样的话，来讲鬼故事吧。”
哈？
夕阳是怎么联系到鬼故事的。
她并没有在意我的无声抗议，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是我还待在沙漠车队做运输的时候，遇到的事情。”
“等等、你还去过沙漠车队做运输吗。”
“没有。”
“……”
“是故事嘛！是故事哦、故事可是允许一定的虚构的。”
她伸出双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不要在意细节问题，听我讲啦。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总会发生一点异常的事情。”
“那是一次独自运输的任务，我一个人上了路。一直开到了晚上，精神也有些疲惫了。”
“你会开车吗。”
“不要打岔啦！都说了是故事！”
“哦、哦……”
“然后开到晚上，摇摇晃晃地差点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对面也行使过来一辆车，没有开远光灯、直直地从我的车旁擦了过去。”
她模仿中年大叔的语气惟妙惟肖的、让我不自觉也认真听了起来。
“我猛打方向盘，踩了急刹车，然后扭过头去，正想骂点什么。然后看到了某个奇怪的东西。一下愣住了。”
外面稍微掀起了一阵沙尘，沙尘覆在窗户之上，让光线变得黯淡了起来。
短暂的黑暗过后，暗色的余晖又落在她的脸上。
她嘴角上扬、挂着故作神秘般的笑容。
我叹了口气。
“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一样的生物，趴在车尾备用轮胎的上面，在黑暗中眼睛发着红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这种稍微有点恐怖的场景不能用这种得意洋洋的表情说吧？
“不是猫吗。”
“不是猫哦，华生。那是一只狐狸。”
“沙漠中有狐狸吗？”
“谁说那是普通的狐狸？”
她笑了起来。
伸出手、指尖触碰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用轻柔的动作将理顺了一点。
“我开着车，一路上再也没有困意，一直到了营地、才倒下呼呼大睡。”
“不追过去吗。”
“不能追过去的哦。”
“为什么。”
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的她，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和营地的人一起照着原路返回，找到了那辆车，上面并没有司机，也没有那只雪白的狐狸。”
“咦——”
“所以才说，不能追过去的哦。在这样的沙漠之中，可是有很多未知之物存在的。那只狐狸已经成精了，但是靠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再修炼下去，所以要借助人形继续修炼。”
“所以说那个司机——”
“没错，华生。那个时候，并非是司机本人在开车，而是那只狐狸控制着司机再开车，等到开到合适的位置，再——”
碰——
她用力地合起了手掌。
发出清脆的鸣响。
“上了那个人的身，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我吞了口空气。
为了掩饰稍稍感到的惊悚，我随口说着。
“那种的事会存在吗。”
“会哦，就像这世界上，有像蛇一样冷冰冰的人，有像狐狸一样妩媚的人，也有像青蛙一样长相奇怪的人——”
她撑起身子，将脸庞凑到了我的面前。
鼻尖触到、她温热的呼吸。
幽灵也会有呼吸吗。
完全不觉得恐惧。
因为她的抿着嘴角，露出了一副和故事完全不符的开心笑容。
“你确定你遇到的——都是人类吗？”
当然不确定，我面前的这位少女就是幽灵哦。
还有这句话应该用比较阴森的表情说吧。
无言地笑了起来。
想起来曾经我也怀疑过，这是不是由于独居而寂寞过头的我，脑补产生的幻觉小姐。
然而幻觉的应该是无法触碰的吧。
仔细地回想一下，有人陪伴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坏事。
啊、更正，有幽灵陪伴的感觉。
每天疲惫地回家、看到她从无聊的表情、绽放出笑容的模样，心里就会觉得温暖起来。
并不像被附身的样子，印堂也没有发黑，身体也没有变得虚弱。
只是单纯地。
单纯地有那样温暖的感觉而已。
话说回来她可是能够进食的，倒不如说食量超大的，不是幽灵的话肯定会长胖的吧，那种胃口。
“还在想那个故事吗？唔、有这么吓人吗。”
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啊、嘛……不过总觉得你说得很真实的样子，难道是亲身经历吗。”
“不是，用你的电脑在网上看到的。”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我还是有个疑惑，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到这种沙漠？”
“所以说是秘密嘛。”
不、难不成也像故事所言，把我带到合适的地方，然后附身吗。
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心底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我望着她，她望着窗外。
被沙漠反射成暗金色的余晖，静静地落在她的发梢。
又顺着发梢、映着脸颊上，她微微抿着嘴唇的笑容。
怪好看的。
火车播送起到站的提醒。
我向着右侧的窗户望去，那边是村落的模样。
“啊、到了。”
她站起了身。
拉起我，朝着车门跑了过去。
走下火车之后，虽然夕阳还残留着微弱的光，不过沙漠里相当地寒冷，她捂着双手，尝试着呵出温热的呼吸，但是并没有白色的雾气升起。
大概是因为她是幽灵的关系。
我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啊、外套倒是能好好披上吗。
“谢谢。”
她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笑得很好看，我不自觉别开了目光。
“接下来了，要去村里寄宿吗。”
“不、在这边哦。”
朝着远离村庄的方向，向沙漠的一方走去。
我也跟上了她。
靴子踩在沙间、摩擦着柔软的触感发出“唰唰”的脚步声。
我往回看了一眼。
连成一线的脚印、并没有她的足迹。
“到底要去哪里？”
“找东西。”
她头也不回地、指尖攥紧外套的边缘，朝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走太深入会回不来的哦。”
“没关系，我记得路。”
要是当时也、记得路就好了。
她用细小的声音说着。
我假装没有听到那句话。
夕阳暗红的轮廓也渐渐落下。
最后一丝金黄从沙间的缝隙漏下，然后取而代之的是，洁白而冰凉的月光。
那样的月光照着她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是在网上看到的故事吗——
我想起来关于那个狐狸的故事。
[你确定你遇到的——都是人吗。]
还有带着笑容，凑到我面前的她的模样。
她带我到沙漠的深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没有去细想。
倒不如说，是畏惧去细想。
即便如此也没有停下脚步。
还是担心着她会不会摔倒地跟在了身后。
我本来就对生存下去这一事，没有抱予太大的期望。
要被她夺走生命的话，说不定也是完美的结局。
童年的时候还怀揣着梦想。
直到之后、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灵魂，只凭躯壳重复着重复的日常。
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人。
没有抵御那份消磨的力量。
只能浑浑噩噩地跟在人群的后面，如同机器般运作着生而为人的职责，然后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大人。
哈、说起来可能有点过于矫情。
因为现在的我也并不是合格的大人。
既没有创造巨大的贡献当然也并未造成特异的危害。
只是充当着有无数备用品的齿轮，让自己假装正常地继续存在。
然而那一切的一切、都在遇到她之后戛然而止了。
仿佛在黑白的世界中，突然看到了一点，鲜艳的颜色。
然后那个颜色拥抱着我、让我稍微体会到了，温暖的味道。
“唔、大概就是这附近了吧。”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不小心撞了上去。
“快帮我找一下，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找什么？”
“找到了你就会知道啦。”
她蹲下身，专心致志地挖起了沙子。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在沙漠中寻找着不知道要寻找的东西。
月亮升起之后，空气变得越发冰冷了。
放在背包的另一件外套也被我披在了身上。
即便如此，冰冷的空气还是会从袖间钻进皮肤。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直的东西。
我将那个物体攥住，从沙中扯了出来。
是一根骨头的样子。
啊、原来是要找遗骸吗。
怪不得找到了就会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朝着她喊道。
“找到了。”
“啊、”
她转过头来，看着在手上晃着骨头的我。
脸颊变得红润、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猛然朝我冲了过来。
“唰——”
连身体倒在沙面都是这样轻柔的声响。
她坐在了我的身上。
“不要那样、玩弄别人的骨头啊……”
“唔——”
原来是在害羞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生气才变得通红的。
她抢过了我手中的骨头，抱在了怀里。
“嘛，找到了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保持着坐在我身上的姿势，直起了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是秘密吧？”
“不、秘密并不是这个哦。”
“啊啊、那个秘密我是知道的，你并不是人类吧。”
“咦咦、什么时候暴露了。”
“刚才不是还说了‘不要那样玩弄别人的骨头’，而且很久以前就已经暴露了吧。”
“唔、果然呢。不过那个也不是秘密哦。”
“嗯……那就很难想到了。”
“真是笨呢，华生，整条街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哪里有街道啊，这里。”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比起夕阳，大概月光的颜色更加合适。
因为她的笑容变得纯白起来。
像是北野白梅一样。
“仔细回想一下，我刚才所讲的鬼故事吗。”
“啊、”
狐狸控制着司机，把他带到了沙漠的深处，然后再上了他的身。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人了吗。
不知道为何，自己笑了出来。
她俯下身子，缓缓地靠近了我。
发尾落在鼻尖，痒痒的。
我保持着躺倒的姿势，往她身后的夜空望了过去。
比起城市的夜空。
沙漠的夜空更加绚丽。
无数的星星瑰丽地闪烁着。
我对星系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如果有人指着那片天空，说那里是参星或者商星的话，只是会单纯地觉得那闪烁的颜色好美丽。
那份心情是真实的。
向着我的面前缓缓凑近的她。
遮住了星空的颜色。
我闭上了眼。
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吗。
然后。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只是轻轻的、嘴唇的位置，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我睁开了眼。
她正开心地笑着。
啊、被玩弄了。
心底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有被吓到吗？呐、有被吓到吗？”
“嘛，或多或少有一点吧。”
“唔，再给点更加明显的反应啊？”
“呜啊、好可——”
怕字并没有说出来。
她确实地、堵住了我的嘴。
用她的嘴唇。
我没有尝到味道。
没有想象中的、甘甜。
也没有苦涩，更没有酸味和辣味之类的。
只是。
非常地柔软。
又非常地温暖。
她抱着骨头，直起了身。
“找到遗骨的话，我也能去转世了呢。”
“只要转世的话，一定能以人的姿态再度和你相遇吧。”
“那么要和我约好哦，就在刚才那条线的火车上，一定要，和我再度相遇。”
“等、等等。”
我尝试着抓住她。
然而指尖就这样穿过了她的身体。
什么都没能触碰到。
“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活下去哦。”
等等。
连话语都哽咽了起来。
只是连呼吸都变得酸楚起来、被正体不明地痛苦攥住了胸口。
逐渐已经、感受不到坐在我身上的她的重量了。
她的轮廓也变得透明起来。
然而她还是，对着我绽放出。
温柔的、温柔的笑容。
让心底也变得温暖起来的笑容。
到最后一刻都在玩弄我呢。
憋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我对着她说道。
“这就是那个秘密吗。”
“答错了、华生！”
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到不怎么看得清，和月光浸成了一色，纯白而明净地闪烁着。
我听到她的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响起。
“秘密是——”
“我喜欢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