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的白昼黑暗如夜晚，只要两分钟没有移动，大腿就会被积雪掩埋。考验我们新衣御寒能力的时候到了，在广袤的雪原里，三个娇小的身躯艰难地前行着。
不过，我和萨莉亚的艰辛远比不上只有人类躯体的艾米娜拉那般绝望。她每隔几分钟就彻底陷入地面无法动弹，到最后只好让萨莉亚背着走了。
“博士说过只要省着点用，妾身的核能电池可以持续运作四百多年，只要核心没有损坏，用魔素转换钚元素也能补充，简直可以活到腻了。”
艾米娜拉用面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用手背拂去防风眼镜上的雪花，全然没有余裕闲聊。虽然她有紧身的温控服穿在里边，但凡开口的地方都冻得红红的……比如说手和脸。
“本以为今天就能回到王城，这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吧？”
“应该有吧……”
萨莉亚也不确定我们所在的位置。
自弗里兹号离去以后，我们的PEAS系统提示无信号了一个小时就自动关闭了。轨道上的卫星被回收，卫星定位与导航功能自然也全都下线了。
因此，我们一下子从信息世纪回归了中古时代。
“妾身深刻体会到文明倒退带来的深刻灾难。”
“安心啦，本来就不是我们拥有的技术，几年前我们不是一直都靠日月星辰与路牌辨别方向吗？”
“几年前还没有‘我们’呢。那个时候，莉娅你是你，妾身是妾身。”
萨莉亚笑着纠正我。
至于我的衣着，那是最轻松的。那所谓单分子薄膜几乎完全隔离了我与空气中的冰元素接触——啊，用博士的话来说是智能隔绝了分子热能的传递。
大雪天里的我穿着露背露脐布料超超超小的黑色胸衣与短裙，披着一件独特的绒毛领外黑内红小坎肩，脚上的绑带圆头皮鞋和看起来非常特别的黑色丝袜……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就算是魔法，萨莫拉克大陆都找不到任何一个裁缝能编织出这么细致还带弹性的袜子……
仿照梅迪欧达斯的牛角，博士给我制作了一个有角发箍非要让我戴上，还告诫我说：
“这两个角虽然看起来像魔族，但其实是天线，能增强PEAS的信号强度喔！”
虽说不明白系统关闭的现在我还戴着它干啥，只因为萨莉亚应和地说了句挺适合我的话，于是就没取下来。说到底我头上的东西明明已经够多了，额头上的精灵环至今都没能拿下来呢！
……
大雪下个不停。
“应该快到艾尔达镇了吧？”
“是吧……”
没了卫星导航的我们变成了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在的位置了。艾米娜拉哆嗦着在萨莉亚的肩头昏昏欲睡，我们不得不一直说话叫醒她。
“保暖衣似乎没有那么好用，艾米娜拉的体温有点低。”
萨莉亚的生命探测仪时刻注意着殿下的身体状况，我加油爬出雪坑拍动翅膀趴到殿下的背上，用魔力给她升温。
“还好萨莉亚姐姐你没变回人类，不然要照顾的就是你们两个了。”
“呵呵，是啊，谁能料到家园变成了这个样子。连巴萨利尔都下雪了，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先落落脚，烧点热水什么的……等等，那棵枯树，我们一个小时前是不是才见过？”
警觉，当我看见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一棵孤树干时，就算不觉得冷，心里头也凉了半截。通常这种情况有个非常绝望的词来形容：
迷路。
萨莉亚僵住了身体，半天后抬手敲了敲耳朵，要放出无人机探路。
“可恶，耳朵里居然都被冻住了。先别走了，等我用余热解开无人机机库的门再说……”
机库……萨莉亚的耳朵是某种意义上的机库的确没错。
“方圆五公里内没有一栋房子，也没有任何可以当做标志的物体。”
无人机的探测结果令人失望，我看了看脚下，拿出新版恶魔乌木杖插进面前的雪地里。
“炎爆！”
为了清理一块空地，我释放出一片火海。
然而火光化作飘飞的一片白烟，糊了我一脸的雪。
“有这么夸张吗？难道要用高能魔法？”
想了想，干脆召唤出琪雅拉。
“能帮我们清理一块地出来吗？”
我上前轻轻蹭了蹭独角兽的脸，与它亲密接触了一会儿，琪雅拉满足似的后退几步离开我们，昂起了头。
魔法阵出现了，一道耀眼霹雳从它的独角垂直朝天空发射，顿时空中电闪雷鸣，一瞬间天光亮起来！
我瞪大了眼尴尬地望着它，思考这是怎么做到的，十几分钟后大雪骤然停了下来，天空中的乌云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琪雅拉居然会用我不知道的魔法？！这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独角兽昂首挺胸走了回来，丝毫不掩饰得意的神情，在我面前踏步炫耀它的蹄子。
萨莉亚狐疑地望着黑暗独角兽，半晌没有说话。
“先别管这些，趁天晴我们赶紧赶回艾尔达吧。”
“嗯。”
为了让艾米娜拉不用再辛苦跋涉，我拜托独角兽驮着萨莉亚和艾米娜拉在地上走，而我在空中慢慢滑翔跟着。
待二人坐稳，独角兽的蹄子忽然着火！一道红色的光晕扩散开来，顿时融化了它身边几米的积雪，露出被湿润的枯黄草地。也不知听没听懂我的请求，它迈开步子就狂奔起来，我只好略微俯冲跟了上去。
一路上，独角兽在地面留下一行冒着烟的烧焦蹄印，周围的积雪不断蒸发，在雪原中留下一条奇异的小径。
整整一个白天，琪雅拉完全不再听命令不停地跑，我们竟如此直奔回了王城的城墙下。
尽管给我们留下了疑惑，但结果是好的。我用肌肤接触表达了感谢之后，招招手示意独角兽可以回去了。可是这次，它没有回到圣境，而是选择了留在我身边。
“你家神兽不听话了？”
“我也不知道……以前本就没怎么拜托过它，总觉得独角兽很难接近……呃，而且神神秘秘的。”
“妾身也发现了，它似乎隐藏着什么说不出来的秘密。”
“是啊，我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先别管这些了，莉娅你就快点骑上去吧，你看它都等不及了。”
王城半掩着的城门口，裹着棉袄的卫兵好奇地聚集起来，看着城外孤零零的我们三人和一匹独角马。
独角兽蹄子弯曲伏在地上，一个劲地用脑袋蹭我的大腿和脸，还用尖角的侧面顶着我的身体把我往它背上推。
“还有主动想让人骑的马，它还真是喜欢你呢。”
萨莉亚笑了笑，而刚才在马背上美美睡了一觉的艾米娜拉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骑着的是怎样的生物。
“好温暖……师父，我还可以继续骑它吗？”
殿下说的没错，在这天寒地冻下一接触到琪雅拉就会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热烈能量，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的严寒都被驱散了。
“可以呀，上来吧！”
萨莉亚将她抱起递了过来，我让殿下侧坐在面前，轻轻靠在我的臂弯里。
于是，我们这样从陆路进了城。没有人阻拦我们，甚至卫兵也没有挡住我们去路。重要的建筑物前都悬挂着旗子，黑底绣着恶魔的翅膀图案，魔王军的标志。王城大多数的房子都还空着，但靠近王宫附近的高档住宅已经开始住了人。
虽然这些人不是贵族，而像是来自艾尔达或者瑞米亚镇的平民。
人们站在门外的空地上，表情复杂地目送我们前往宫门前。
皇宫的大门向我们敞开，士兵们面无表情地让到一边，我对身旁走着的萨莉亚姐姐问道：
“他们看样子没有忘记我们呢。”
“不……”
萨莉亚轻声说道：
“不一定，等见到格达拉才知分晓。”
皇宫大部分地方都完好无损，通向王座的走廊两边有许多水晶柜子，柜子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不看不知道，凑过去一看，一股怀念的味道……
“看，他们都把我以前的东西拿来收藏，说明肯定记得我。”
水晶柜子里的东西大多甚至比柜子本身还廉价，却被人们擦得干干净净放在里面供奉着，有我用过的练习魔棒，落在王城没有带走的家族徽章，被褥上的小玩偶，用过的梳子……
但是所有的标签上都写着魔王所有，或者‘那位大人’。没有一个写着我的真名。
“一定是改变了什么，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见到格达拉的时候，他站在爱希米亚王座旁，带领周围的众军士向我们三人与独角兽跪地行礼。
王座空着，格达拉面目虔诚地请我入座，我望着本才是皇室成员的艾米娜拉和萨莉亚姐姐，她们俩都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还记得我吗？没什么奇怪的吧？”
“向魔王大人与二位魔将请安。”
这些入主皇宫的魔王军已然成了爱希米亚王国新的政府，这个位置确实是我自己接下的，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也符合逻辑。
对，我不过是被格达拉架空的一个虚构魔王罢了，他才是从爱希米亚骑士与皇族手里夺下这个国家的人。
萨莉亚和爱希米亚因为这莫名的头衔，只好默默站到了我的左右两边，独角兽的琪雅拉则俯卧在我的面前，将我和格达拉众人隔开。
“魔王大人，请下令吧。”
“下令？下令什么？”
“处死造成半年前瘟疫的黑巫师，他已经招供了，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黑巫师？难道不是萨菲西斯干的吗？”
“回魔王大人，萨菲西斯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格达拉所说的黑巫师，究竟是谁呢？
“这么说，你们已经抓住他了？他现在在哪里？带他来见我，让我亲自问问。”
不多久，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被带了进来，兜帽遮着脸直到王座跟前，格达拉粗暴地将他踹倒，摘掉帽子。
他的双手反绑着，抬起了脸……
萨莉亚、艾米娜拉和我三人，一齐惊得喘不过气来！
“杨博士！”
眼前面目狰狞，嘴角残留着鲜血，死死瞪着我的黑发男子，竟然是不久前还在实验室里教授我粒子物理学的那位科学家——杨夏民！
“快给他松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杨博士你没有走？！”
“魔王大人！万万不可放了此人！”
随着格达拉众人的喊声，独角兽也站起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认得他！他怎么会是坏人！快点，这是命令！”
因为我被阻挡，所以是萨莉亚跑了过去给面前的所谓黑巫师解开了绳子。格达拉身边的众骑士一下子拔出了剑，敌意地注视着面前的瘦弱男子。
“杨博士，说话呀，你怎么会留在爱希米亚，怎么会被他们当成罪犯？”
只见博士舒缓了表情，叹了一口气。
“莉娅，没想到吧，我被落下了。你的时空法术实在是太诱人了，所以我也做了实验，结果被卷入了你造成的悖论中。”
“这……可是弗里兹已经走了，要怎么办才好？”
“你问我？你可是这里的魔王，就不能替我想想办法？”
只见博士诡笑着匍匐到地上摸索着，就像在找什么东西。忽然地面上蓝光一闪，一把手枪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虽然没有真正的军人那般迅速，他抓起武器就瞄准了我，毫不犹豫地连开了四枪！
砰砰……
砰砰……
我吃惊地看着面前绿色的光幕，匍匐在我脚边的黑暗独角兽展开了等离子护盾，用敌视着眼前的博士！
“莉娅！她不是我们认识的杨博士！”
萨莉亚姐姐高喊一声，却被不知怎样力量的冲击波击飞，摔倒在大殿远处的地面上。
“博士！你怎么了？为什么对我开枪？！”
格达拉和骑士们扑了过来，将锋利的刀尖指向这个意图行刺我的男人，却在下一秒忽然静止了！
周围陷入一片灰色的安宁，还在动的只有杨夏民，我和独角兽。
“啧啧，看来又失败了。故意被你的人抓住也不行吗？”
杨博士懊恼地咂嘴道：
“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改进了你的法术，却每次都无法杀你，每次都让你逃脱或者有这个爱捣乱的黑马来搅局？算了，这是最后一次，我放弃了。下次再见，战场上吧。”
“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战场？什么意思？”
“因为什么？是啊，现在的你的确还不明白，但是……我已经见过了。那样的未来，对谁来说都是灾难，所以请你现在就去死吧！”
博士再次举枪对准我，可是独角兽轻轻抬起了脑袋，一团烈焰就将杨博士包围了！
“杨博士！我还没问完……”
烈焰没有留下一丝灰烬地消失了，只在那一瞬间仿佛察觉到异样魔力的波动，时间的编绳再次纠缠，让我分不清未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
我放跑了他。
当周围一切回复正常，杨夏民已经无处可寻，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正当我跑去将地上的萨莉亚姐姐扶起，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一个身披斗篷，满脸胡须的大叔，穿着略显破旧的军装，手里拽着一顶贝雷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主动褪下了披风，露出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雷诺，嘴角微微一斜，拽了拽背上突击步枪的背带。
我和萨莉亚都愣在了原地，格达拉和骑士们则警惕地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雷诺，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只见他点了点头，从裤腿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当着所有人的面悠然点着，抽了起来。
“那么，你也是来杀我的？”
雷诺叔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莉娅，有个老朋友要见你。”
老朋友？见我？我猛然想起雷诺应该是和精灵与古萨骑士们一齐被困在玛塔旧都中消失了才对？！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场爆炸……精灵……拉斐她们……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只见雷诺摇了摇头，丢掉烟头在地上踩灭，朝我挥了挥手。
“走吧，她在等你，时间不多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就算格达拉极力阻止，我也跟着雷诺走了。萨莉亚和艾米娜拉跟了上来，独角兽也是。为了提防雷诺可能像杨博士那样变卦，我将梅迪欧达斯召唤到面前，站在我们之间。
地点不是王城别的地方，而正是一切的开端，那我曾经用来放置禁术的塔楼顶上。
‘老朋友’站在那里，枯骨一般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矗立在再度刮起的风雪中，摇摇欲坠。
我警觉地望着她，不明白这种时候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而萨莉亚却显得比我轻松，把我轻轻推到老人面前。
“没关系的莉娅，她是来帮助我们的。”
不明白萨莉亚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的印象里，这个老巫婆是所有事件中最神秘的人。
她的手轻轻抬了起来，指着我，又指了指北方。
“莉娅，你的命运。”
老巫婆显得十分憔悴而疲惫，她深深喘着气说道：
“去吧，在塔曼，你需要见的最后一个人。”
“我需要见？谁？”
“老朽的旧识……去吧，去找他，你的命运，我们的命运……”
“您的旧识？”
只见老巫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吐出了那个名字。
“阿曼达……涅奥……去吧，去见他。”
老巫婆的那只玻璃眼珠仿佛要暴突出来，不存在的眼神仿佛一种神秘力量紧紧盯着我，令人毛骨悚然。
地面扬起一片黑色的烟雾，老人化作一只羽毛不全的老乌鸦朝北边歪歪斜斜飞去，我展开翅膀想要逐上去继续追问，但被萨莉亚姐姐紧紧拉着飞不起来。
“去吧，去见他，你的命运，世界的……命运……”
【第五章（卷）叛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