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莹便利用这个机会向"同学"们打探情况，没想到，越聊她眉头皱的越紧……
戒网瘾中心的这些孩子——其实有些人比她还大两岁——对什么都非常消极，似乎对人生中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不指望他们像在傅阳学院一样没事探讨人生，但这些人对自己，对未来，实在没有想法。
她问这些人以后打算做什么，得到的基本都是"混呗"、"上个大专学手艺呗"、"干啥都行，不玩游戏就行"这样的回答，先不说内容，单就他们回答时的语气神态，就是一副完全不在乎未来的样子，让人看些就生气。
几个问题之后，端木莹发现自己如同对牛弹琴，当她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时，大家像看外星人一样瞧着自己。
"你这网瘾太严重咧。"一个山东口音的同学总结道，搞得端木莹哭笑不得。
"说说你们都是怎么来这里的吧。"无奈，她只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回答五花八门，却让人心情更加沉重。
一个高大的男生王发，按照年龄已经应该读高二，实际上却在初三晃荡，从小家里做生意，让他自己待在家里，后来有了电脑，他便喜欢上了游戏，从单机开始玩到网游，充值氪金当大佬的感觉很不错，即便逃学整整一周也没人管，直到有一天父亲拿着一张劝退通知进屋，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后来他就来了这里，王发觉得这里比自己待在家还强点儿，至少有人能说说话。
右手边瘦小的女孩叫胡黎黎，因为网恋被送来的，小学五年级时她父母离异，不靠谱的爹离婚没半个月就办起了二次婚礼，除了定期给家里打点钱外，基本上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闺女，母亲脾气暴躁，动不动就骂她。
初三开始，她陷入了网恋，甚至轻易地与网友发生了关系，被家里发现之后自然是一场灾难，办理了休学手续后，由其生父出钱，送来这里戒网瘾。
"之所以和他那个，我是觉得把自己全部给他，那样他一定不会离开我了。"胡黎黎这句话说得端木莹鼻子一酸，差点涌出泪水。
家暴、出轨、离异、漠不关心……他们的经历相似之处竟都是这样的词语。
端木莹感觉胸中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却无从发泄，这些悲观消极的孩子，需要的仅仅是被人关注，被人温暖。
……
晚饭后，端木莹被请进了院长室。
"请坐吧。"羊教授态度挺和缓，"我知道你没有网瘾，你也见过这里的孩子，他们不可能有你这种坚定的眼神。"
"那我也省得装了。"
"你也不是记者。"
"对。"
"那你来这里，为了什么？"
"为了证实关于戒网瘾中心的传言。"
"如果你没有任何录音设备，我可以回答你的疑问。"羊教授倒是痛快。
端木莹拿出手机，关机，放在茶几上。
"好的，在提问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下，戒网瘾中心只是挂靠于公立医院的第三产业，是营利性组织，这是一个前提，也是它的根本。"
"看出来了。"端木莹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屑，进来时医生看金条的时间是看病人的十倍。"
"对，工作人员的收入直接与中心收入挂钩。"
"你们挣钱没关系，为什么要用那些方法折磨他们？"
"你是指一号房？"羊教授叹口气，"是巧合，也是必然。"
"什么意思？"
"刚才我说了，我们是一个营利性组织，有市场且不违法的事，就可以做……"
大约是十年前，羊教授还是沂州公立医院精神科的主任医师，那会儿来咨询孩子网瘾问题的案例呈爆发式增长，假期时等待就诊的人甚至排成长龙。
羊教授琢磨，这是一种全新的心理问题，一个小小的沂州尚且如此，全国上下得有多少网瘾患者，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一个创收的机会。
于是他做出了详细的计划提交给院长，借鉴了当时在各地为数不少的叛逆青少年训练营的经验，准备建立全国第一个专门治疗网瘾的专门机构，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通过，在精神科旁边专门辟出十几间诊室，这就是戒网瘾中心的前身。
同时，为了让治疗快速见效，他们开始试验各种药物，各种疗法，基本思想很简单，让这些年轻人吃吃苦头，一般来说他们也就老实了，而身为医院的下属机构，又不能像那些叛逆训练营一样对病人拳脚相加，因此必须找到看似更温和的办法来。
就这样他们找到了所谓"电休克疗法"，试用了几次之后起到了奇效，也就出现了被广为流传的网瘾少年电击治疗半小时后痛哭流涕向父母下跪道歉，保证永世再不碰网游的事件，经过一番宣传，这电击治疗、下跪道歉成了中心绝佳的广告传遍全国。
一时间，来自各地的家长几乎要把沂州医院挤爆，仅一个月的收入就超过千万，羊教授和他的戒网瘾中心成了全院的财神爷，转年就升任副院长，不夸张地说，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是中心养活了整个医院。
有了钱，他们专门盖起了四层大楼，并摸索创立了一整套治疗网瘾的方法，吃苦头，限制自由，灌输教育，无处不在的监督……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这些孩子在出院后看起来像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般。
是的，看起来。
至于后来广受争议的电视系列片，以及网络上各种骂战，都是这个中心的炒作手段，网友越是愤怒，就越是能帮助他们扬名，把孩子送过来的家长越多，现在，中心的收入早已卖过亿元大关，为了避嫌，中心改制为医院的第三产业，不再以下属科室存在。
羊教授现在盼着能与医院在行政上分离，自己独当老大，或者干脆成立公司来运营。
"想问什么尽管说吧。"羊教授沏上了茶，呷了一口，靠在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得意之色。
"你刚才说，只是让这些孩子看起来被治好了？"
"不错，网瘾并不是精神病，或者说它根本不是任何病，不是病何谈治好或者治不好？你信不信，把这些孩子放到大山里去住上一年半载，不接触网络，每天干农活，他们一样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