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狱吧,被世间遗弃的魔鬼。”折木生冷冷地说。

南部‘14’式手枪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手枪了,大正十五年日本大正天皇去世,同年由陆军大将南部麟次郎制作出的南部‘14’式在军工厂量产,但终究由于其击针经常折断的情况导致子弹炸膛,反弹回来的弹壳会打在持枪者头上手臂上,是种难以忍受的灼热痛苦,在当时很多士兵都因为炸膛而受伤,所以最早版本的南部‘14’式并不是用来打仗的,它代表着成为军官军衔的象征。

但用来穿透一个男孩的头颅想必还是没什么问题,在这把枪的历史记录下,它曾经穿过五床棉被,而男孩身上只有一层破旧的棉袄。

子弹脱膛而出,炸膛的弹片飞射回来,折木生张嘴用牙齿咬住弹片咀嚼后咽下,他的眼角布满血丝,赤金色的眼瞳怒意滚滚,眼眸深处染着一丝落寞。

“川北哥哥!”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干涩的嗓音里是女孩特有的尖叫。

时间仿佛静止,大把大把的茉莉花随风起舞,那是比大雪还要白嫩的颜色,令人联想到纯洁美好的一切。

温热的血液从玩偶兔的身体下方弥漫开来,融化了小女孩身体下的大雪,那副她一直戴着的红框眼镜不知去向。

玩偶兔和玩偶兔女孩一起替小男孩挡住了子弹,她倒在血泊里,头一次看到男孩的脸色浮现出惊惧...或者痛苦的表情。

凛冽的风音呼啸而来,男孩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爬到小女孩身边抱起她,把她的头抱在自己胸前,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余温,脸上却写满了疲惫,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可以歇会儿的旅人。

她终于来到了男孩的怀中,没有历经千难万阻,唯独付出了生命。

唯独付出了生命。

小男孩记得自己离开家族的那天下着大雨,站在雨水中撑着黑伞的男人隐藏在暗影中,他的母亲被钉在十字架上,墨色的血液浸透了她的修士服。他独自坐在雨后的大树下,不知何处是归宿,他咬了咬牙,没有哭。

一年的平静生活过去了,血与剑的光影再次浮现于眼前,他忘掉了那些屈辱,现在屈辱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更为强烈。

他终究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他是魔鬼,最弱的那一只。

以前他觉得心里很痛,在来到孤儿院之前,也许这个世界是没有人喜欢他,爱他的。

其实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吧.....有些人喜欢把自己情感藏匿在难以发现的地方,小到一个偷看你的眼神和你觉得很傻气的微笑,大到用雪团砸你引起你的注意。

小男孩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

小男孩记得以前无意中读过《史记》,里面说:“侠士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司马迁和班固都是前二十四史上著名的重要代表人物,但是两位思想家却在‘侠’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司马迁说侠者有着自己的道义,这种道义是侠者心中的浪漫和信仰。

班固隔着一百八十年的时空为司马迁的此番言论点赞,但他又看到下面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却非侠士。”

班固又隔着东汉与西汉的时空专门为司马迁在《汉书》中新开一卷《司马迁传》,并且漂亮地吐了个好槽:“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而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

大意就是说:“你凭什么说为男人妆容的女人非侠士?”班固又感慨:“乱世之中,真侠义者越来越少,但是有一句我觉得司马老贼说的很好。”

那句话就是“侠士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男人的侠义在于浪漫,但女人同样也有着自己的侠义之道。

男人为浪漫而舍命,女人为了男人的浪漫而舍命。

再说的简单点,就是无私的爱。

女人怎么就没有道义了呢,司马迁你是没见过人舍命挡子弹呀。

能舍弃生的希望愿意让一个人活下去,说明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呀,无关道德,无关选择,只是爱。

爱是奇迹,爱是勇气,爱是一个女孩手中最锋利的剑刃,能划破天南北海天地苍穹,何况一个男孩的心呢?

鹅毛大雪飘落在血迹里,鲜血将积雪染成料峭的红色,如同怒放的绚烂梅花。

“川北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呀,我很喜欢你呀,你总是问我愿意不愿意和你一起玩?”小女孩身体紧缩,红润的脸蛋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我当然愿意啦,可是如果我和你关系很好的话,姐姐会吃醋吧,她那么喜欢你,比希溪子还要喜欢你一千倍呢。”

“你一定要把她抢回来呀。”小女孩苍白一笑,幽蓝眼眸里充满了寂寞,“川北哥哥,你喜欢过我么?”

好直白好有勇气啊,这是你的表白么?

可是我没有答案。

“抱歉....我....我不知道。”

小男孩漆黑的瞳孔忽然急剧发生变化,小女孩从他的眼眸里看见了黑色的鸦群,死亡般的鸦群,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如果以前他淡漠的眼神如同一片荒原的话,现在有人往这片干枯的荒原里投了一只火把,整座荒原随之燃烧起来。

烈火熊烈,毁天灭地。

他漆黑的眼瞳转换为深红色,如同猩红的高月,神秘诡异。

“我一直都喜欢着你,喜欢你在梅花树下读书的样子,喜欢你分给我的黑面包。”小女孩用尽了力气说话,她解开衣襟露出刚刚开始发育的稚嫩胸部,胸前是几块硬硬的只咬了一小口的黑面包。

“因为是川北哥哥给我的面包,所以很好吃呀,我舍不得吃完,所以留下来慢慢吃,我很笨啊,大家都不喜欢我,嬷嬷们也不喜欢我,拜托你我才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以吃。”

她的手触摸到了小男孩冰凉的眼泪,颤抖的小手忽然停止了,那只手在飘扬的大雪中停滞了,软软地落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

小女孩的眼睛缓缓闭上,仿佛睡着。

雪花飘在玩偶兔的眼角,融化成它的泪水,它也很难过,从垃圾堆里被捡回来之后它终于有了一个喜欢抱着它的女孩,虽然女孩模样怯懦,不像那些古灵精怪的女孩们讨人喜欢,但是它很喜欢啊,世界上在没有比这个小女孩更好的主人了,再也没有比这个小女孩更温暖的小胸膛了。

小女孩的眼睛缓缓闭上,仿佛睡着。

“兔子?”小男孩轻轻摇晃着小女孩逐渐变凉的身体,他不知道女孩叫做什么名字,只能叫她兔子。

没有回答的声音,再也不会有任何声音了。

文学家族的领袖依次从车上走下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凄凉的一幕。

“折木生大人,任务完成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白衣高官低声说,把那柄南部‘14’式从折木生的手掌中掰开,之所以掰开是因为折木生握着这柄枪太紧了,像是有看不见的树根扎在折木生的手上,掰开的时候他触摸到折木生颤抖的双手,仿佛在稍加用力就会掰断他的手指。

“既然这个男孩令折木生大人您如此恐惧的话,我帮您杀掉他好了。”

白衣高官轻蔑一笑,重新填装子弹,他也想玩把酷,折木生能咬住弹回来的弹片,他也能。

一阵狂风从他的耳后汹涌而过,带着廉价的男士香水味道。

.........

“喂,这玩意儿好玩么?”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从白衣高官的耳边传来,声音低沉,却如同一颗炸弹在白衣高官的内心深处炸开。

以前白衣高官记得自己问过折木生此生是否有过害怕的人。

折木生说有。

世界联合帝国为折木生加冕为护国骑士那天,他甚至懒得去接受这个荣耀,目光散漫,根本不上心。

但是他却在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时神情肃然,赤金色眼瞳前所未有的爆亮,目光穿透时光,仿佛当年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于紫禁城之巅。

叶孤城很强,却是只为衬托西门吹雪的存在。

折木生很强,却只为衬托那个男人的存在。

武功狠劲儿大家都有,拼的是境界。

白衣高官并不知道以前那个男人是折木生最要好的朋友。

理想之路不同,所以背道而驰。

折木生丢弃古典文学梦寻找资金建立了蔷薇诗社,经济文学发展起来,他控制了新文学书种经济,那为他制造了大量的财富。

而那个男人的诗社却如同破庙,像个穷秀才一样靠着卖卖字画去各处的大学讲讲课补贴家用,他的妻子因为贫穷离他远去,只留下一个儿子。

折木生总是说自己害怕一个人,因为那个人阴魂不散,你以为他远在夏威夷和外国妞调情,但其实他就在你的耳朵后面。有时你以为他无处不在就在你身边的某个角落,其实他已经出现在某个百家讲坛上讲大谈中国朦胧派诗歌发展史。

以前白衣高官不信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神’的,现在他信了。

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一腔鲜血喷洒涌出,白衣高官至死都想不通背后这个男人是怎么绕过文学家族的领袖接触到他的,要知道十位文学家族的领袖聚集在一起,就连皇帝都要跪下求饶,何况在孤儿院前方的车群里还有一只联合帝国军队。

折木生缓缓地转身,看着身后正在把剑从白衣高官身体里拔出来的男人。

“你最终还是来了。”折木生轻声说。“伊树佐岛。”

“哟!”男人用力甩开刀上的血,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白衣高官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了这个如同神话般的男人,他有些失望,像男人这种伟岸的存在本该穿着来自伦敦高级成衣店的定制西装,或者Prosum风衣,最低也要配上赤霞橘光的男士香水和几万块钱一双的皮鞋吧。

但眼前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制作粗糙的褐色风衣,用周星驰的话来说:“哎呀,屎一般的颜色。”

这种风衣出现在热闹的夜市和拥挤的贫民区里,卖衣服的老板拿着扩音喇叭拼命地喊:“全场100元两件,100元两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男人买了两件,顺带和老板要了一瓶5块钱的廉价香水,认真地喷在自己身上。

折木生怎么会和这种低贱的男人来往?白衣高官想不通只好咽气。

不过......他的眼神蛮帅的,白衣高官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忧郁唯美,那是比潘多拉宝盒还要诱人的东西。

——那种溢出眼眸的悲伤和难以名状的坚定。

——那种复仇的无畏以及清澈的酸楚。

“你杀了世界联合帝国的一位高层.....准备迎接世界联合帝国的怒火了么?”折木生轻声说。

“幸不辱命,有人拜托我让这个男孩活下去。”男人笑,“雇佣我的人出价很高,我很满意,这个价格值得我这个‘废诗人’搏一把,至于世界联合帝国么,那是什么屁玩意?”

“如果这次你肯就此住手的话,我出价两倍,不,三倍。”折木生握紧了手中的枪。

“抱歉,这个价格你连一辈都出不起的,虽说听闻‘炼金皇帝’的蔷薇诗社是由黄金建筑的,餐具上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后院还种植着9000万亩来自世界各地的蔷薇花,参观者在里面步行一个月也欣赏不完,没有马车和充足的粮食到最后会饿死在里面。”

“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我可以为你建造属于你的宫殿,如果你愿意的话。”折木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穷尽一生,只为了这次赎罪。”

“赎罪应该用自己的命,为了你,我可以重复一遍刚刚的话,这个价格你支付不起。”伊树佐岛将脚下的白衣高官的尸体踢在一边,看向折木生的目光冰冷。

“文学家族的时代领袖都在这里,如果你出手的话,只会两败俱伤。”折木生的语气有些犹豫。

“你终于承认单挑打不过我啦,至于文学的时代领袖么?”伊树佐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浮现淡然自若的笑容,“这个时代已经快要过去了,你和我都已经老了,是时候把这个时代交给后辈们了。”

折木生的手按在‘蔷薇十字’的刀柄上。

“对了,折木生,你知道吴承恩么?”

折木生因为伊树佐岛的话一愣:“写西游记的那位?”

“对,五百年穷困潦倒的书生在漏雨的破屋子里颤抖着手写下《西游记》,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即将笔撰的那些传奇,被贴上一些简单的情怀标签,被如今的时代拿来圈钱。”伊树佐岛淡淡地说。

折木生按刀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下。

“当然,我并不反驳1986版本的《西游记》啦,因为当年的剧组没有卖情怀,它完美无瑕地把宏大的神魔世界展现给我们看了,但最近新出的《西游伏妖篇》是他妈的怎么回事。”伊树佐岛扣了扣耳朵,“周星驰我并不讨厌啦,但是要圈钱什么的也太明显了吧,欠星爷一张电影票么,别酸了,星爷当年拍电影也不是为了钱,挺值得尊敬的,可你他妈的找吴亦凡演唐僧我接受不了啊!”

“找加拿大炮王演唐僧,你不怕西游记变成唐僧和那些女妖精的骗炮之旅么!”

折木生目光炯炯,他不会吐槽,也听不懂吐槽,但他还是明白了伊树佐岛的想要表达的意思。

伊树佐岛穷尽一生坚持着纯净文学的信仰,在他心中那片净土里,没有铜臭和虚伪的名声,只有文学最干净的美好,带给罪人救赎,解救人们内心的孤独。

论写诗,折木生比不过伊树佐岛。

以前他们还是朋友时同在早稻田大学参加诗社活动,伊树佐岛用一首诗征服了整个文学社的女孩,其中包括折木生暗恋的那个女孩,后来这个日本萌妹子嫁给了伊树佐岛,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然后离开了他。

理由很简单,诗写的好能吃么?

能喝么?能买高昂的皮包么?能开豪车么?能让萌妹子一辈子萌下去么?

不能呀。

诗能带给人力量安抚人的伤口,却不能喂饱萌妹子。诗写的好又怎样?你卖不出去挣不到钱,没有钱萌妹子就会离你远去,这就是现实啊,既真实又残酷。

如今你还坚持什么呢?分手扬镳的那天,折木生曾经问过伊树佐岛。

我不想失去我自己啊。伊树佐岛回答。是的,他不想失去自己啊,这世上没有一种东西他想要占有,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羡慕。

因为他依赖着诗歌而活,所以他是无敌的存在。

你永远无法在他身上看到痛苦,他直起腰来,就能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论打架,折木生更比不过伊树佐岛,那把来历不明的古刀,曾经让‘蔷薇十字’银色的刀身通体漆黑,发出婴儿般的悲鸣。

上帝给了伊树佐岛一切,包括掌握文字和思想的伟大力量,单单没有给他名声和富贵,不,其实也给了吧,只是他不想要罢了。

荣华富贵可以让一个人过的很好,却无法永远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和那些深埋在雨季里的梦想。

“商业化是时代前进的标志,至于吴承恩的穷困潦倒,把他放在高考作文里充当材料就好。”折木生淡淡地说,“商业化时代选择保守的古典旧文学,你会成为时代的绊脚石。”

“正是如此,你从来打不败我啊.....”

“那个人的出价.....”

伊树佐岛摆刀,那柄幽深漆黑的古刀在他的手中仿佛燃烧着火。

“那个人的出价是....开启文学的辉煌新时代啊!”

“那些作者苦逼地码字是为了内心的梦想被人看见,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喜欢钱么,你真的以为这个物欲横行的世界会阻碍年轻后辈追求梦想的脚步么?”

“折木生!用马老师的话来说......”

“不!存!在!的!”

“真是铁头娃愣头青。”折木生也跟着说。

谈判失败,该打的仗还要打。

“斯人为理想之路,行走千山,横跨万海,从未偏移!”

伊树佐岛猛然虎跃而出,褐色风衣在凛冽的寒风下如同一面壮烈的战鼓,古刀握紧的瞬间,时光仿佛从黑夜贯穿到白昼,他沉雄的怒吼振溃了漫天大雪。

——孽种!

——旧时代的皇帝还没当够么!

——你怎敢阻止新时代的到来!

------------------《天才文学少年与病娇小说家》--------------

楔子为‘英雄时代—以梦为马’,是本书前传,讲述的是文学革命战争之前的故事,未完结,将伴随每卷发展而更新。

下一篇章正式开始更新第三卷『神不能自杀』主线剧情。

至此,欢迎来到文学辉煌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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