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位神明——也许吧，但如果真是那样，多如星空上数之不尽的繁星，神明还真是廉价啊。

来自遥远国度的书籍上说，在诸神还停留在大地上的时刻，他们常常仰望天穹，他们说，星空指引着迷路的人们以方向，因为那就是他们——但谁知道呢，他们又说神明没有情感，站在星辰之上俯瞰着地上的蝼蚁。

也许吧，倘若天也有了情感，那他也会老去吧。

直到大地上再也没有了行走的神明，生灵也终于失去了他们的神明。

我躺在夜晚的大地上——当然有空间屏障垫在身下，我可不想直接触碰这恶臭的土地——望向深邃的夜空。

在意识深处那片虚无的所在，无形无状、却又分明是一顶冠冕的那个东西静静地悬浮着，一如星辰停留在夜空中。

它拥有等同于神明的力量——萝维诺是这么说的，宛如天穹上代表着神明的星辰。

那它到底是什么呢？

坠落到人间的星星？也许吧，又或者是一位陨落的神明？

如同深渊一般深邃。

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它也在看着我么？

如果是这样，在它眼中我又是什么呢？

宿主？……

呵呵……这种自我安慰还真是无聊呢，这样的桥段，就算是在通俗小说中都不流行了吧。

我可没有那样的自信这么高估自己——足以让神明的力量加护自己什么的，倒不如说，我想起了某种经常出现的传说——

在人绝望的时候，魔鬼就会出现，他会将力量借给绝境中的人，然后在他愿意的时候拿走作为代价的灵魂。

这样的传说并不遥远——那个来自永夜国度的流浪者「逐夜」，他不就是这样的么？

再回想曾经——最终陷入绝望的前一世。

在被火焰魔力焚毁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记不清了。怎么可能记清呢？

那时我早该死了吧，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吧？

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呢？错觉么？神经过敏么？

如果不是，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会是所谓的……魔鬼的声音……么？

我不知道，无论是场合，还是接下来到现在的一切：重生、获得这样的力量——这些都是那么地符合所谓的「魔鬼的交易」。

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天上掉下来的晚餐，就算有，也从来没有轮到过我。

——「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句话谁说过呢？忘记了。在哪里听过呢？也忘记了。

而且似乎不止听过一次。

那这份代价呢？作为拥有这份力量的代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东西能作为这样的堪比神明的力量的代价。

灵魂？一个小小的不知名的凡人的灵魂？

在神明面前如同蝼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能够来换取这样的力量么？

我不知道。

迷茫、彷徨，加上一些对未知的畏惧。

我不喜欢那种作为一枚棋子被人掌控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而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一张棋盘，却发现，让我挣脱这张棋盘的力量，却又是一张更大的棋盘上的手掌。

就像被一双手从蛛网上解救了下来的蝴蝶，却被那双手圈养在了一个玻璃瓶中。

我不想要这样。但可悲的是，我已经无法离开这种力量了。我需要它，为了处理萝维诺的另一份诅咒。

如果这真是魔鬼为了获取灵魂而造就的场面的话——那这种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我不畏惧弱小、不畏惧死亡，对我而言，自由的意志远比这些重要得多，但在这之上……我还有更想守护的东西。

也是这「魔鬼」用来作为交易的东西吧。

「呵呵……」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声。

所谓凡人，终究只是站在棋盘外的那些家伙的玩物么？

说到底，站在这一张棋盘外的家伙们，又何尝不是更不可名状的事物之外的棋盘上的棋子呢？

如今遥望着星空，我仿佛能看见一双眼睛俯瞰着大地——在更为深邃之处，又有另一双眼睛俯瞰着这双眼睛——而在深邃之处中更为晦暗的远方，那又是更为伟大的一双眼睛。

所谓凡人，终究只是……连蝼蚁都算不上的，微末如灰烬的东西吧……

这片世界，昏暗如没有光明的饲养箱，唯有祈求来自箱子之外怜悯。

真是可怜……

「喂——」

忽然间，一个白色的小脑袋倒着进入我的视野，遮住了天空，没有了末尾短辫的束缚，白色的发丝垂落到了我的脸颊上，带这些淡淡的香味。

「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你还没睡么？」

虽然想了这么多……但当萝维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带起一丝微笑。

如果是为了她的话，就算是灵魂，也——

「没什么，只是些无所谓的东西。」

我回答道。

「是嘛……是无所谓的东西么。」

可爱的脸庞离开了我的视野，起身走到一旁，拢了拢裙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真的觉得那是无所谓的东西么？」

「是啊，无所谓的。」

听到我的回答，她抬起头，像我一样看向星空。

「骗子。」

忽然，她说道。

「诶——？」

听到她这么说，我有些惊讶。

「你答应过我的，你都忘了么？」

她的视线离开星空，转向我。

「对我而言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在你看来就是『无所谓的』么？」

「——我……」

「你想的事情，你在害怕的事情，我都猜得到的。」

没等我解释什么，她继续说。

「你这样很自私，你明白么？——你考虑的只有你所看重的东西，那我所看重的东西呢？」

柔软的声音中似有似无地夹杂了些呜咽，雷鸣般回荡在我的脑海。

「好好珍惜你自己啊——混蛋。」

柔软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胸口。

「这可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灰蓝色的眸子旁浮现着淡淡的红丝，精致的脸颊轻轻俯到我的胸口。

「你答应过我的，这么快就忘了么？『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的约定就这么脆弱么。」

……

夜晚，天空上的星辰依旧闪烁着，似乎有轻盈的液滴沾湿了我的胸口。

「对不起……」

我伸出手，抱住了俯在我胸口上的人。

「我知道了。」

「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分开——神明还是魔鬼，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