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归来（1）

河北省，中和市中和镇，靠着保定南，说是个镇，似乎也算不上。

说是个镇其实有点抬举的意思，毕竟不到一万人的人口规模，南北各两条四车道画出来的井田，还有远到十五公里之外才有的一所中学，无不在告诉外来者：我们就是个大点的村。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连公共厕所都没几所的小地方，居然有一座法院，挨着镇办事处，两层高，似乎也存在了相当久的时间了。

不说别的，法院屋顶的国徽许多年没有打理，五角星上的黄漆剥落得早已七七八八。

六十年代的时候，这法院是村上的公所——那时候的中和，还只是个村，七八百号人，开会就在公所门口不大的晒谷水泥地上。

现在由于中和已经划归了保定代管，所以一般算得上案件的诉讼都已经移交了保定中级人民法院，中和的这个便闲置了下来，十几年没开过庭审过案子，新千年的时候也就被退了休的老村长半租半就的留给自己用——好歹这小法院也算是个二层小楼，不作改动，里面的几间房间拿来办办公，或者接待下旧友都是不错的。

中和几年前棚户区改造，推土机挖掘机从村中心往外推，稀里哗啦拆了一大片，这才挪了两条四车道出来，本来这小法院也算是挡了路，不过最后却是作为“历史纪念意义的文物”被保留了下来。

至于原因，就和小岗村是大包干的发源一样，因为一个特殊的名词，中和在二十四年前也曾是这个国度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流氓罪。

听起来似乎是个会和性骚扰扯上关系的罪名，然而它实际上是个包罗万象、界定范围相当广的“口袋”罪。

如今，它已经被拆分为更多细化的罪名，包括强制猥亵侮辱妇女罪、猥亵儿童罪、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等等。

而它本身也终于在二十四年前，在中和这个小小的法院划上了句号。

当然，划上句号不是指中和开前人之无，第一个废除了流氓罪的罪名。而是，中和村公所是最后一个执行这项罪名，把这项罪名的权责彻底结束的地方。

当年判决结束，犯人被押赴监狱服刑之后，保定政府还专门做了块碑，竖在这个小小的法院门口，算成了所谓的文物。

可惜的是，那碑没有这小法院那么幸运——在棚户区改造的时候，碑被推土机一发打成了碎块，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无字碑底还留在门口，反倒让原来完全不像文物的小法院变得有了那么一丝韵味。

流氓罪出刑这事儿，当年可是相当轰动，被中央日报头版头条登了上去，也号称是“迈出了司法体制完善的第一步”，其意义“堪比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事也算得上中和人那几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可不是，毕竟这个小地方没什么出名的物产，也没什么名人雅士，好不容易出了个能上中央日报头条，那可真是男女老少热泪盈眶、奔走相告，恨不得见人就拉着告诉他：“你看！我们村公所可是废除了流氓罪的那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