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不明白嘛，不懂就问，我很谦虚的。"
"少贫，接着说。"
问题多导致了御风"惑之不解"，而他打心底里又排斥所谓"就要这么写"这样的机械做法，题目就算做对了，但一头雾水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因此他的数学成绩也就一直在及格线上下徘徊。
除了学习之外，还有一个因素让御风特别喜欢刨根究底，那就是老妈的影响。
由于老妈的职责特点，审查式提问成了家庭对话的主旋律，之前御风与梦琳、小雪讲过，当着众人的面还没有详述过，也是因为不自信，如今能够对着大家自揭"黑历史"，确是一种进步。
所谓审查式对话，便是会就对方叙述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发问，追究，并试图从中找到矛盾、不合理的地方揭露出来，老妈打年轻时就喜欢看侦探推理小说，从中学到的本领恐怕都用在给孩子"测谎"上了吧。
御风还原了一个日常对话的情景：
"今天怎么八点才到家？"
"放学晚了。"
"几点放的？"
"七点三十五吧。"御风哪儿能记得具体的放学时间几分几秒，只是用八点减去正常走回家的二十五分钟罢了。
"你从来不带手表，怎么知道精确的时间？"果然，老妈关注到了这个细节。
"看同学的时间。"
"下课回家，你会特别地找同学去看时间？"
"没特意问，他就把手机放桌上，我看到了而已。"
"你们上课时可以随便拿出手机吗？"御风所在的学校还是一所全市有名的重点高中，但渤海之滨这样的大城市重点高中反倒是不会强制没收手机，高三甚至没有像样的晚自习，学生谈恋爱学校也只是不支持而已，没有那种满学校抓"搞对象"的情况出现，总之一切都是靠自觉，梦琳说她们沪上的学校也差不多是这样。
"老师已经说放学了，收拾东西时拿出来手机看看而已。"
"等等，"老妈从茶几底下翻出来一张打印的A4纸，那是上次开家长会学校发的通知，"家长会时，你们老师说的可是七点准时放学，还告诉我们说市里要求给学生减负，必须落实到位，放学不得晚于七点，你们怎么能七点半过了才下课？"
"就是数学老师今天讲题讲晚了。"
"胡说。数学老师能对抗市里的要求？能不理会教委的规定？要是这么说，学校就不用七点准时放，给你们加上晚自习到九点十点，人家问起来就说所有班级都讲题讲晚了不就行了？"老妈开始了长篇大论……
既然家长会说了这个规定，就说明七点这个时间是规定死的，全市高中必须遵守。你拖堂半个小时，我拖堂一个小时，他们拖堂俩小时，一个老师想讲多久就讲多久，这规定还有什么意义？学校还会专门开会和我们传达这个事儿吗？
我告诉你，御风，你们小孩编的这种瞎话自己感觉不出来问题罢了，规定拿来做什么用的？就是一个严格的标准。
我们公司制订的检验检疫的SOP，知道什么是SOP吗？标准操作程序的首字母大写。做每一项检验时，先拿什么，后做什么，如何操作仪器，一个一个步骤规定得清清楚楚，不按程序来是绝对不可以的。每年国家都有质量认证，你知道严格到什么程度吗？让我们现场进行检验操作，他们对照SOP检查，规定试剂加入两滴，你多滴入半滴都不行，规定右手食指和拇指去拿一个仪器，用错手指都不可以。检查人员在公司楼道里随便叫住一个人，问"你是哪个部门的"，然后翻开操作程序，让你背出来哪一段就要现场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就这么严格。
原来各公司对检验检疫不重视，结果前些年出了几起假药害人的大事，药监局长都枪毙了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检查就像这么严格，规定那是说着玩儿的东西吗？
老妈的本领是，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工作上，都能和她的检验联系起来，御风这些年听这些已经基本可以背出来，但还要继续听，一旦表现出不耐烦或者厌倦，老妈会有更多话等在后面。
"确实就是放学晚了，不信你打电话问同学吧，直接问老师也行。"
"我回来是得问问，开会时说的就是七点钟放学。今天自己走回来的？"
"和刘必一起走的。"
"他家住哪里？"
"西市大街那边吧。"
"那不近了，二纬路正好有地铁站吧，他不坐地铁，和你走路？"
"锻炼锻炼呗，在学校坐了一天，活动一下。"
接下来的问题便围绕着放学回家的路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展开……老妈的审查式提问仍在继续，直到御风说一句"我要去写课外题了"，老妈才会在总结性发言之后暂时放过他。
之所以说是"暂时放过"，那是因为这一天的对话内容已经保存在老妈头脑的记忆库中，一旦未来某一天出现了与其相抵触的信息，她马上会反应过来，并且指出"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到时候罪加一等，就没那么好过关了。
最要命的当属老妈记忆库出现了一些错乱时，她会一口咬定御风曾经说过什么什么，坚信自己能全文背诵SOP的脑子绝对不会记错，然后把他狠狠地批一通，御风真是百口莫辩，又无奈又无语。
在这种盘问的日常中，御风养成了和人说话一定要先问自己一大堆为什么的习惯，甚至一些看起来完全不重要的细节也要关注，老妈常常告诉自己，细节决定成败，一个细节没有考虑到，真话会被当成瞎话，"跳进海河"也洗不清。
"哎妈，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伊然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认真且细致"的老妈，简直比东瀛人甚至德意志人还要严谨，只不过严谨的似乎不是地方。
"就是……这么过来的呗，其实早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