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通过了西城区的大门,驶向城外泥泞的大地。没有人阻挠,也没有人盘查。骤雨挡住了山野的风景,也挡住了罪恶的影子,乌云遮蔽天日成为了无法者们的福音。

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西城区的金钱和毒品交易开始变得活跃。小巷深处时不时传出悚人的呼喊求救,这里存在着压迫,这里存在着反抗,但可惜直到又有一条生命陨落为止,呐喊声也没能盖过雨水的喧杂。

暴雨的时令简直就是犯罪者们的狂欢节,而沐浴在暴雨之下的无法地带,简直就是孕育罪恶的苗床。血迹会被大雨冲刷干净,尸体也能交给潮波泛滥的河流来处理,如果运气够好的话,那些没了温度的肉块还会顺着小河一路漂流入江,在距离顿林乔足足有六十公里的一条江流中变成鱼的饵料。

这里就是如此的乌烟瘴气,所以谁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因为惹上了麻烦而企图离开顿林乔的中年妇女。

老旧的马车一摇一晃,吱吱作响的铁轴每转动几圈,地面上就会多出两条深深的车辙。

终于到时候离开这里了吗……罗斯夫人抱着一个明显比行李箱要小得多、也精致得多的包裹坐在车厢里,静静的听着雨打在车顶上以及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

比起凹凸不平的泥路,比起马车的颠簸,她的心绪竟意外的平静。平静得像是一锅滚沸前的温水,一边压抑着火焰的炙烤,一边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

在通过西城门的那一瞬间,她叹出了一口隐积在胸口多年的闷气,看着从包裹里拿出的那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相片,露出了和相片里的小女孩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马车剧烈一晃,急停了下来。

……

顿林乔东城区——警事办公厅——

“探长,请你赶快颁布锁城命令!我已经掌握了有力证据,有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就藏身在你的辖区里!”颜心凉无视周围人的视线,一把拍在顿林乔警署总负责人的桌上,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十分任性的要求。

她身穿一袭整洁的制服,眼神坚定、底气十足,眉宇间散发着一股正义凛然的英气,让人不禁对她肃然起敬。她不像是一个会胡闹的人,但如果她戴着的不是区区一个小警员的肩章,或许话语能更加具有分量吧。

顿林乔的探长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察了。他早就没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一心只想安安稳稳的活到年底,然后将警徽交给署里的年轻人。像颜心凉这种浑身都是冲劲的后辈,正好是他现在最害怕遇到的类型。

真是的,求你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我还有四个月就能过上领退休金的日子了,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得体量老一代的前辈吗?

“颜小姐,你知道顿林乔有多大吗?每天有多少人进进出出吗?进出口的贸易日均额度又有多少?因为你的一面之词而限制人流,你觉得现实吗?”

“但是这座城里的确有一个就算枪毙一百回都不够的犯罪者存在,如果让他跑了的话……”

“颜小姐。”

老探长打断她的倾诉。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划过的雨水,不住地摇头。

“你是中央的巡查探员,不管走到哪里,当地警署必然都会将治安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看。但现实往往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无论在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犯罪者永远是根绝不掉的野草。正因为危害了他人的利益,犯罪者才会被称为犯罪者。如果为了逮捕一个犯罪者而危害了更多人的利益,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简直强词夺理!颜心凉虽然知道他在为无能和胆小怕事而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但身为中央巡查探员的自己也的确没有强制地区警署调动警力的权限。如果不想错过这次抓捕笛手的机会,那只能说服眼前这个糟老头。

“探长,难道你就为了这种理由而放任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贩子在你的辖区里祸害无辜民众不管吗!”

“颜小姐,首先我要纠正一点。我这不是放任犯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而影响城市内住民的日常生活。其次你追捕的对象不在中央发布的通缉名单上,说到底彩衣笛手这个人物就连存在本身都无从证实。如果真的有那么个犯罪者,如果他的确如你所说的那样罪大恶极,那我这里怎么可能会没有他的通缉令?”

“这是因为——这……”

因为他没有案底。这种话就算撕烂颜心凉的嘴,她也说不出来。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犯案数量如此之多,又一次都没有被抓获的犯罪者,那么中央警事科可就要名声扫地了。

“颜小姐,你是巡查探员,我约束不了你的行动,但你也没有权利对本警署进行干涉。我这里也有很多嫌疑人和案件等待着处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从此能进水不犯河水,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

西城门外。罗斯夫人急忙推开车侧门,查探车外的情况。在这种暴雨天气,车轮很容易因为陷进泥潭而发生意外……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出事啊。她不断地如此祈祷。

然而,当她一脚踩到地上时,溅起的却是夹杂着鲜红血迹的泥水。

拉车的老马在雨中轻轻的跺着地面,在它的脚边躺着腹部已被染红的车夫……

“啊——”

来不及叫出声,从背后伸来的一只手就捂住了罗斯夫人的嘴,把她拽回了车厢里。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抢劫?

她不断的挣扎,想要从绝境中寻找出一线生机来。但常年被毒品侵染的虚弱身体根本不是一个抢劫犯的对手!

在挣扎中罗斯夫人看到了,骑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压在车厢里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和伊斯娜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子。

那女孩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是在看着仇人,她的右眼处绑有绷带,但令人意外的是哪里竟然看不出眼珠所应该有的凸起。

为什么这样一个少女会成为强盗?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罗斯夫人并不觉得这是单纯的巧合,不觉得这是自己运气不佳,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多么的眼熟,与当在日车祸现场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有着惊人的相似。

不会错的,她就是当时陪在被马车撞死的贵族身边的……等等……那个人,真的是贵族吗?

“你是那个男人的同伙吧!”失去右眼的少女对着罗斯夫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

那个男人是谁?

“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什么?

“把瓦罗还给我!”

瓦罗又是谁?是那个被撞死的男人吗?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独眼的少女举起手中染血的水果刀,明明是加害者的她,却哭得比谁都要凄惨。仿佛她才是这里唯一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受害者。

疯子吗?不……她是……

车外一声电闪雷鸣,看着在雷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刀尖,罗斯夫人终于回忆起了自己在不久前还见过这个女孩儿一次。那是在和笛手先生说完话之后,跟在自己身后一起走出饭店的就是这个人!

难道说,自己早就被她盯上了?不,她盯上的不是我……她是——

“还给我!还给我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和笛手一起都去死吧!和那个买了我、折磨我的那个混蛋一起去死吧!”

三人的相片渐渐被红色所浸染,随着身体的每一次颤抖,罗斯夫人的眼眸慢慢变得温柔起来。笛手也好,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也好,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了。

在意识远去的过程中,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份安宁。如果早知道死亡是这种感觉的话,自己又何必如此辛苦地苟延残喘至今?

金钱?财富?我居然在那种笑话般的东西上浪费了大半生的时间吗?哈哈哈哈……

啊……终于能离开了吗,那个充满悲剧回忆的城市。如果能重逢就好了……和阔别已久的家人,真正的家人。

……

颜心凉还没放弃说服探长,但正当他们讨论到激烈之处的时候,一个像刚从水里出来似得,浑身是水的巡警却冲了进来。

“探长!刚才收到匿名举报,有人在西城门外发现了近日来连续作案的杀人魔。”

“什么?属实吗!”老探长立刻来了精神。

“离得最近的兄弟在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然后真的遇上一个正在行凶的人。警告无效之后,当场击毙……但是两名受害者却……”

“是吗。虽然很遗憾,但能让一个杀人魔伏法,也算是一件好事。”

什么遗憾啊,真是假仁假义,我看你都快已经乐的合不拢嘴了吧!颜心凉一脸作呕的表情,算是深刻明白了顿林乔警署的市侩作风。同为警员,她简直不想和这群人呼吸一样的空气。

“不……关于这个……现场的人在电话里说,他们击毙的并不是通缉名单上有的人。虽然能确定是一个现行犯,但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杀人魔。”

……

事情过去两天后——

今年的雨季似乎格外的长,笛手看着窗外的雨幕,心中不禁为不得不推迟启程的日子而感到气馁。

直到刚才为止,他还在通过给知更鸟讲故事来打发时间……一个关于活在社会底层的女人如何利用自己的孩子从贵族身上捞钱的故事。这虽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但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是个靠出卖身体过活的人,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真心喜欢着自己的贵族。不久后她从“喜获钱包”的势利心情中毕业,渐渐萌发的生平第一次的爱恋。

只可惜那个男人很快就因为绝症的关系而永远的离开了她。女主角在短暂的悲痛之后认清了现实,重新意识到了她永远是一个人的事实。

她在与那个男人的交往中有了身孕,但成为母亲的心情却没能将她从泥潭中挽救回来,反而诱使她越陷越深。她从未真心爱过自己的孩子,只是将那个可怜的小生命当成赚钱的工具,不断的从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的父亲那里勒索着钱财。

贵族和站街女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但没有继承人的老贵族却又无法割舍唯一一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日薄西山、膝下无子的老人必须尽快确立一个继承者,但却因为在乎名誉而无法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所以老贵族需要一个比杀人放火更加干净的手段,需要一个比打家劫舍更加不容易落人口舌的方法,需要一个比专业人士更加专业的代行者……

聪明的知更鸟当然知道这个故事在代指哪些人,“罗斯是罗森贝亚的旧姓”这鲜为人知的事情,她也在不久之前从笛手先生那里听说了。

但这样的故事却让她有了一个疑惑“所以笛手先生所说的幸福,就是指将被当成赚钱工具而利用的女孩子从无良母亲手里解救出来吗?牺牲一人给两人带来美好的未来,幸福难道就是一个数字上的比大小游戏吗?”

“不是哦,知更鸟。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人牺牲。因为幸福比你所说的更加单纯,真正的幸福……就是救赎啊。”

……

浑身被雨水打湿的伊斯娜独自一人蜷缩着坐在桥洞下,桥上无数人走过,但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她。直到一个打着伞的老人慢慢靠近,来到了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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