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冷啊,我都已经鬼化了,还是扛不住啊。”

彻骨的寒风呼啸着越过要塞高处的瞭望台,带着令人绝望的零度,鞭打着我身体。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无所畏惧地坐在栏杆上看风景。但是,耍帅的念头马上就被恶毒的寒意给打败了,我如今蹲在两个守夜的兵哥哥立正的双脚的缝隙中间,不停地摩擦双手,来暖活身子。

“可恶,森林里头都没这儿冷啊,冻死我了。呐呐,兵哥哥,能不能可怜可怜小妹妹,脱一件衣服让我披上啊。”

站在我身旁的军兵,面对我的哀求,一副在公交车上不想让座给老奶奶、却又不好意思明说的乘客的表情,挠了挠脑袋,对站在另一头士兵喊道:

“李特斯,你以前不是和这鬼种丫头同一间宿舍的吗,你脱一件衣服让她穿上吧。”

如果我的前舍友李特斯愿意帮忙,我还会特意跑过来哀求你吗?

被喊到的李特斯不仅没有脱下外套的打算,还特意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打着哆嗦说:

“放心吧,平地摔小鬼她可强了,绝对冻不死的。”

“什么冻不死,现在都快出人命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静悄悄的猎人集落,发出寒冷的呻吟。

等等,总感觉猎人集落的那边有点不太对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死气沉沉的。就算是战斗已经结束,这也未免太安静了,那边可不是什么寂静岭啊?

察觉到有所不妙的我,在严寒底下集中精神,让魔力停留在右眼上,充分发挥鬼化后敏锐的五感,向着猎人集落的方向,极目远眺。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一匹漆黑的山羊。黑羊像是收割灵魂的死神一般,带着足以吞噬声音和光亮的迷雾,穿梭在散落着尸体的大街小巷上。

看来,因为黑山羊所散发的诡异迷雾,让猎人集落的发生的一切,无法传到要塞这边来。

没想到黑山羊居然真的出现了,冯副官和他的士兵又在干嘛呢?

终于找到了,冯副官和他麾下的士兵,正在和本该已经死去的食尸鬼战斗着,试图接近不远处的一个白袍男人。

在被合力杀死的雌性泪纹食尸鬼的尸体旁,身穿白袍的萨米基纳,抱着一个浑身是伤的金发少女,正展开一个庞大得几乎要囊括整个猎人集落的术式。

在漆黑的夜里,萨米基纳的白袍显得异样的刺眼,以深不见底的漆黑中的那一袭白袍为中心,不少已经死去的食尸鬼,又被萨米基纳重新唤醒,重生为邪恶的不死种,像没有痛觉的丧尸一般,袭击作为生者的士兵。

不死族乃厌恶生者的邪恶存在,冯副官在战场中央挥动着银剑,带领士兵斩杀再起的食尸鬼,想要冲过去阻止萨米基纳准备发动的魔法。

而白袍的萨米基纳,则似乎根本没有把士兵们放在眼内。

他自顾自地放下了怀中的金发少女,从雌性泪纹食尸鬼的尸体里,强行拉出一匹惨叫着的黑色山羊,强行按着山羊的头,把山羊的嘴唇往伤痕累累的少女的心脏上面靠。

那个诡异的男人,果然没有被但丁杀死啊,这一次他到底又想玩些什么把戏?

越来越多的食尸鬼被转化成不死种了,冯副官到最后都没能接近萨米基纳。现场情况都如此危急了,但丁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出来救场呢。

不过,萨米基纳那边有一匹黑山羊,那么,在猎人集落里穿梭的黑山羊到底是什么?

我定睛留神另一匹在游荡的黑羊,才从它那半大不大的体型,以及瞎了一边的眼睛,认出它就是被我赶走的黑山羊幼兽。

那头畜生都在做些什么啊?它那仿佛在吞食游魂的可疑行为,难道真的是在收割亡魂吗?

堕落灵兽的食粮,除了饲主的魔力和生命外,难不成还包括死去的灵魂?说到底,灵魂这东西在异世界到底存不存在,也还没有确定。

过几天,赶紧拜托悠莉娅到藏书库里找几本有关堕落灵兽的书,好好研读一下。那畜生实在是太诡异了,我可是被它诅咒了呀,这不是很不妙吗?

总之,因为黑羊幼兽产生的迷雾,猎人集落那边的声响,并没能传到要塞这边来,所以要塞也就没有继续派出兵力增援。

这使得冯副官和他的部队,被迫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迎战复活的食尸鬼。再加上但丁那家伙迟迟不见踪影,导致战场的情况更加岌岌可危。

这下麻烦可大了。命令小黑羊去进食的可是我,这样下去不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我的锅?现在可不是考虑把黑山羊幼兽赶走的时候,得快点强制把它收回来,别让迷雾继续蔓延才行。

我的魔力大概还剩三分之一,直接消耗魔力,用大鬼族语发动言灵,强行让它滚回来吧。

“独眼的畜生,差不多该滚回窝里去了!”

我低沉的言灵声音在夜空飘散,传到了黑山羊幼崽的耳里,猎食亡魂的黑山羊,抬头望向我所在的方向,化成一股纯黑的魔力,带着不祥的雾气一起,伴随着冷风飘向高处的瞭望台。

而视野之内,白袍的萨米基纳似乎也无心刁难军兵们,完成了他那个诡异的魔法后,他就抱着金发人偶一般的少女,隐匿在暗夜中,只留下迟钝的食尸鬼丧尸,和人类士兵战斗。

然后,象征着山羊幼兽的纯黑魔力和诡异迷雾,终于被晚风吹到了我的跟前,只是这一次,魔力没有像上次那样,化作一道黑光,包裹我的身体,而是仿佛在寻找入口一样,在我身边徘徊。

冷不防地,那该死的黑山羊,像是在报复我挖走它的右眼一般,将魔力和迷雾,全部经过我的右眼的眼洞,涌入我的身体内。

紧接着,自我鉴定先生突然在我体内失控了,庞大的信息倾泻入我的脑海,那是被杀死的食尸鬼们的记忆。吞食野兽、吞食人类、吞食同伴的食尸鬼的记忆,嘈杂着翻腾着,一股脑地涌进我的灵魂。

悲鸣惨叫的无数亡灵,成为了黑羊腹中餐的游魂,似乎又被我的魔力过滤出来一般,顺着我体内那一扇诡异的门的狭缝,穿了过去门的另一面,回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我的右眼突然出现了幻视,因黑羊的存在,而在我体内诞生的门,就像是某种幻觉或者海市蜃楼一样,带着怪异的真实感,出现在了我右眼的视野里。

我的右眼顺着门缝,窥见了另一面的景色,那是无尽的漆黑之森,森之黑山羊的遗居,被普人族称为幻之森的绝望之地。

枯槁的林木像坟墓一般,一株又一株地立在漆黑的虚无之下,亡灵在哀嚎,眼前是被称为黑山羊之母的不可名状之物的故居,不存在之物的归所。

无边无际的亡灵彷徨其中,压抑,忍耐,承受,混杂,他人即地狱。

当我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我。

不行,不能继续看下去了,得赶紧把视线移开,不然会疯掉的。

头好晕,不仅仅是右眼,连左眼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了,明明都已经把眼睛给闭上了,但那扇虚掩着的门却愈发地有真实感,仿佛像是要摄人魂魄一般,把我体内的魔力都拉扯进去。

黑山羊那仿佛预言一般的梦,一度被我克服的幻觉,又再次侵扰我的意识。

独角兽的毛,龙的神经,凤凰的尾羽,黑山羊的角,破落的波塞恩城,深红的满月,残垣断瓦,人的尸体,高悬月下的金发人偶,吸血鬼的尖牙,不祥的魔水晶,青色的草原,杀意,愉悦,痴狂。

瞭望台上好冷,魔力已经流失得一干二净了,幻境中的红月与漆黑夜空中的月亮重合在一起,我从鬼化变回了人形,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传入耳中的,除了破落的波塞恩城里深沉的静穆,还有另一头守夜士兵的絮絮叨叨。

“我去,突然阴风阵阵的,冷死了。”

“小丫头,要不我把外套脱给你?”

“喂喂,平地摔小鬼,你不会真的冻晕了吧?”

耳边传来李特斯和其他士兵的问话,是我今夜所听到的最后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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