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攜手度過生死關頭的三人,如今氣氛劍拔弩張。

拉齊爾手足無措、葛登殺氣騰騰,而面對這樣的葛登,凱耶那卻是困惑以對。

「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凱耶那反問了葛登,此時比較恢復冷靜的葛登放低雙手,卻沒有回答。

「你是誰派來的?」

「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你會使用魔法!」

凱耶那陷入沉默。

「只要會使用魔法——只要是貴族,靠近你們的都是敵人?這就是你們的處境嗎?」

「……對。」

結果反而是葛登回答凱耶那的提問。

剛才的反應,是葛登身為拉齊爾保護者的使命感和危機感所致,事實上他也不太相信凱耶那真是哪一方想接觸或排除他們的勢力派來的人。

原本葛登和拉齊爾對於凱耶那就已經有太多不了解的事情了,如果真是被派來長期靠近他們的人物的話,不會留有那麼多令人警惕的地方。

而且凱耶那的處事方式並沒有給葛登帶有那種老練的感覺,就真的像是一個不太和人長期接觸的流浪獵人會有的個性。如果真被派來執行靠近王子這種長期任務,想必會派真正的老手過來。

雖說不能僅憑如此就完全認定凱耶那沒有心計,但是就拉齊爾和葛登感覺起來,都覺得凱耶那是個相當真實的人,他們實在不認為光靠演技能夠達到這種程度。

「我不隸屬於任何一個貴族底下……只是過去曾有一段因緣,才學會魔法。」

凱耶那平靜地解釋。

「那你的身手又是如何鍛鍊出來的?記得你之前說過是你父親訓練你的……」

「嗯,我父親就是那位【箭聖】,不過他八年前就病逝了,在那之後我就一直過著流浪生活。」

果然凱耶那是【箭聖】的兒子嗎?葛登和拉齊耳兩人原本就猜測有這樣的可能性,所以並不意外。

但他們沒想到那位傳說中的人物竟然這麼久之前就過世了。據說【箭聖】生活在人類生活環境邊境的魔物之森附近,如此遙遠地方的情報那時還身在王都的人實在聽不到。恐怕那邊的人,也不希望這個情報傳出去造成混亂、甚至於讓商人不敢去邊境貿易吧。

這就表示,凱耶那已經獨自流浪這麼久的時間了嗎?

「等等,八年……?」

葛登看著眼前的凱耶那,雖然長相成熟卻還看得出來是個年輕人的模樣。

「凱耶那你現在幾歲?」

「十七。」

「哈啊?」

「什麼?」

可能是預料到葛登會問這種問題,凱耶那答得很快,但葛登和拉齊爾還是嚇了一大跳。

「所以說你九歲就離家自己一個人在外當獵人流浪生活?怎麼可能?不會太危險了嗎?」

「我還在村子裡生活的時候就幹掉過狼人,想說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就這麼自己離開了。」

「……」

「……」

葛登和拉齊爾徹底無語了。

「為什麼要這麼逞強?」

「因為我父親是病死的……村子勢必要遷離。就算村子裡的人不怕我,外地人本來就很難接受剛出現病死者的村民了,更不用說那個逝者的家屬竟然還在的情況了。」

「……是嗎?」

來自王都的兩人當然也很明白疾病的可怕,但在王都疾病管控相當精密嚴謹,沒親自碰觸過那一塊的兩人不曾想像過那方面的嚴峻。

曾幾何時,葛登已經將凱耶那的話全盤接受了。

「那麼,你們又是在躲誰呢?記得那些士兵,是隸屬於某位王子……」

「事實上,就是所有貴族。」

「什麼?」

葛登瞄向拉齊爾想確定他能不能對凱耶那說明,然而這時原本一直沉默的拉齊爾親自站了出來。

「我過去曾是這個費洛桑公國的第五王子恩奇都‧奇克巴魯翁,如今已經除籍。話雖如此,只要有心人士想要利用,我的舊身分依然相當有價值。」

「曾經的王子……啊。」

凱耶那同樣也覺得兩人來歷恐怕不小,所以也沒過於驚訝。

「那麼我們算是表述自己的立場了……凱耶那,你對往後怎麼想?」

「什麼意思?」

拉齊爾深吸一口氣。

「如你所見,我們正躲避貴族人士的眼目過生活,原本在這過程中只有我和葛登兩人……然而在我剛才跟你表明我的來歷——不,應該說更久之前我向你發出邀請時,我就希望你能夠加入我們了。」

拉齊爾的邀約,比之前幾次都還要認真得多。

這局面已經不容凱耶那蒙混過去了。

「為什麼你這麼想要我加入?」

「因為你很可靠、而且人品可信……我很需要你。」

在凱耶那展現自己的身手、並且在不知詳情的情況下巧妙地掩護拉齊爾時,拉齊爾就覺得凱耶那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了。但如今他並不打算多說什麼,只想把最直白的心情告訴凱耶那。

凱耶那聞言,露出至今為止最驚訝的表情。

「你說,你需要我?」

「是的。」

凱耶那低下頭,面露奇妙的苦笑。

「……呵呵,還真沒人對我說過這種話呢。」

接著,他抬起頭故作姿態地對拉齊爾鞠躬。

「那麼,就容我這位漂泊的旅人,為殿下盡一份心力吧。」

「拜託你別這樣叫我,是我自己要把王子的身分捨棄的。」

「是這樣嗎?」

凱耶那燦爛一笑。

「你也是個怪人啊。」

於是,凱耶那和葛登及拉齊爾終於正式成為了伙伴。

之後,他們憑著狼人屍骸的血腥味驅散周遭的生物,直接在原地肢解地牛取走委託的部位、並生火烤了大量的牛肉來吃。三人一邊交換自己過去的經歷,一邊開心地大啖牛肉。

凱耶那聽說葛登曾是騎士時反應反而還比較大,說是沒辦法想像這世界的騎士在做些什麼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葛登也只能苦笑著和他解釋,事實上一般騎士還真像雜工一樣得處理王都城鎮內各種大小事。但這樣還算幸運的,有些騎士因為沒有官職和工作幾乎沒有收入等等,讓凱耶那相當新鮮。

拉齊爾也說了些王宮內的見聞,但他本人原本就不是很喜歡王宮內的生活,所以都說得零零落落自己也沒什麼興致,結果這話題很快就草草結束。

凱耶那說的狩獵生活和父親的武勇傳,則是讓另外兩人聽得如癡如醉。這可說是最貼近真實的英雄詩歌,自然相當有吸引力。不過最讓兩人熱血沸騰的,還是凱耶那擊殺狼人的過程。

凱耶那剛說完他是如何殺掉狼人救下一位鄉村女孩後突然不再說話,讓兩人有些奇怪。

「凱耶那?」

「你怎麼了?」

「啊——忽然想上個廁所,但又好想吃肉啊,算了還是趕快去吧。」

凱耶那說些沒頭沒腦的話後,還是撈了一塊牛肉走掉。

葛登感到奇怪,拉齊爾則是想想後跟了過去。

「拉齊爾……」

「放心。」

拉齊爾留下原本想說什麼的葛登,緩緩跟在凱耶那後面。

凱耶那並沒有走得很遠,從背後觀察他似乎還真的在吃牛肉,卻沒有要解手的意思。

拉齊爾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靠近凱耶那。

「凱耶那?」

「嗯?」

凱耶那轉頭訝異地看著拉齊爾,看來他真的在這時候才發現拉齊爾跟在他身後。

果然很反常。

「凱耶那,你怎麼了嗎?」

凱耶那這次不再多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只是微微低下頭。

「沒什麼,只是覺得剛剛那樣很開心。」

「剛剛那樣?」

「就是大家一起吃飯聊聊天那樣。」

拉齊爾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你看起來不像是在高興。」

凱耶那對拉齊爾這番話報以苦笑。

「只是跟你們聊著聊著,突然想到村子裡的人……我忽然覺得,要是我剛才是和他們在一起吃飯聊天該有多好。這種想法,對你們很失禮吧?」

「我們不會介意這種事……」

拉齊爾說到一半完全噤聲。

凱耶那正在哭。

拉齊爾第一次看到凱耶那哭,豈止如此,他甚至無法想像凱耶那落淚的模樣。

「我忽然想到,想到艾蓮麗娜、想到費德南、甚至想到列夫……還有父親。我忽然好想見到他們,好想和他們說說話。」

凱耶那說著一些拉齊爾不知道的名字,淚水越滾越大,似乎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那個時候,我不是,真心,想要離開村子的——」

原本雜夾嗚咽的獨白,終究徹底斷了線。

凱耶那曲下膝蓋,靠著把臉埋在底下掩蓋止也止不住的痛哭聲。

拉齊爾沒有安慰凱耶那、卻也沒有走開。只是靜靜地坐在凱耶那身邊,希望能讓凱耶那明白;他人就在凱耶那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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