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晨是被一阵谨慎但持续的敲门声所惊醒的。这种敲门声很有规律,每敲三次便停一下,然后再敲三次。

对他来说,这种声音并不常见。如果自己早上醒的较早,自然根本不会有人来叫自己起床。而如果是抹茶更早醒来,一般如果自己不能很快醒过来的话,能够获得的大概是掀被子或者被踢等特殊福利。而现在身边的温暖感触告诉自己妹妹还睡着。

晓晨睁开眼睛,房间漆黑一片。他凭借记忆走到百叶窗附近,费劲地将它拉起来探出头去。

破晓之前的天空最为黑暗,他抬起头,只看到稀疏的星。这时街道上的寒风吹入房间,他急忙将百叶窗再放下来。

这个时间,城门不可能开着,即便是村中有人希望来寻找自己,也不可能在此时入城。

而盗贼自然不可能敲门——但也未必如此。想到这里,晓晨的睡意立刻消失。

不过,能够携行进旅馆而不被人发现的武器,无论是短剑还是短刀都不可能突破这厚重且滞涩,并从内部紧紧闩住的厚重木门,因此晓晨对自己的安全还不怎么担心。

“谁?”晓晨摸着黑走到门边,未曾取下门闩,对着门外轻声说。

“爵爷,我曾对您说过我将带二位去观看日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晓晨听见门外的声音有些熟悉,显然是入城时所遇到的少年。虽然疑惑这少年是如何入城的,但隔着房门对话也有些不妥。

“好吧,去旅馆外等我们可以吗?”最后晓晨出声道。

半刻钟后,旅馆外的街道上。

科伦萧城是足够繁荣的,因此两人即便在破晓之前出门,也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在如今的帝国境内,这种城市是相当有限的。事实上,尽管很少,已有二三位妇人肩扛沉重的背篓,前往市场打算买卖各种物品了。

抹茶一向醒的很早,因此即便是现在她也相当有精神。而晓晨则因为比以往醒的早太多而非常疲倦,他摘下斗篷,希望冬日的寒风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风里有一丝奇异的气味。

“好吧,和我说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东城区能够直接到达海滩,但那里是码头,闲散人等是不能待在那里的。”这位少年的穿着还是像当初一样破旧,但他的脚上多了一双破旧的皮靴——也不知道是从城外的垃圾山中捡来的,还是用晓晨给的银币去买了一双穿破的靴子。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了一些血色。“我们在那里会被船头儿所驱逐的,自然也不可能待得太久。”

船头儿是当地人的一种俗称,出海捕鱼的渔民往往会自发地推举一位对海况最为了解,操船技术最为优秀的男子作为船头儿,这个男子在海船调度的发言权上往往能够与科伦萧的伯爵大人相互匹敌。

毕竟不管伯爵再怎么发号施令,如果渔民们拒绝开船,他的士兵也无法让船只出海。

而若是闲杂人等在船头儿的地盘逗留,自然便会遭到船头儿以及其手下的驱赶。

“但科伦萧其实有二处码头,只是因为第二处并没有建设完成。”少年带着晓晨和抹茶拐进一条岔路,这条路通往东城区。“爵爷,听我村中的长者所说,似乎那第二处码头的滩外有许多乱石,退潮之时乱石划过船底,这样一来船只都将损毁。也是因为如此,那码头仅仅修建底子,便被废弃。虽然船舶停泊不得,但在那里看海总还是可以的。这一废弃码头从城外也可过去,但因冬天海面降低,而城墙修造之时为夏季,至夏季海面为止,后虽数次修造,但因长期浸泡于水中,经受潮汐冲击,这段城墙有所毁损,我们可以绕行而出。”

晓晨轻轻点头。

这位少年对两人十分感激,自然是知无不言。

“那废弃码头不同于此地沙滩,而是卵石与沙相互间杂,您二位务必留心足底。”少年微笑着说。这时三人已然进入东城区外围,此处虽然城墙一直延伸,但已没有成型建筑,碎石铺就的地面也不复存在。但仍能见到稀稀落落的木屋,远处更能见到数栋高脚木屋。这种木屋是数百年前便已存在的古老技术,以多根木柱打入地下,撑起整栋小屋,上下屋则采用竖直梯子。这样一来,即便夏日涨潮之际,海水没过滩头,仍能够保证屋内用品不被浸湿。最远之处,那著名的,建于红藻湾外大块石灰岩上的科伦萧大灯塔在朦胧的海雾之间,只能见到一个影子。

三人继续前进,越过这些木屋。木屋中有些已然点起灯来。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即便是冬天,这些渔民也必须早早起床,前往海外捕鱼。虽然红藻湾水温较暖,鱼类也较帝国其余不冻港为多,但他们所捕到的鱼群,多数不是上交科伦萧伯爵,便是变卖为银钱,交与了船头儿以交换出海捕鱼的许可,能够入口的十不存一。

越靠近海滩,城墙便愈发低矮。这是由于愈靠近海面,地面便愈发松软。若是更进一步修高城墙,则城墙不是塌陷,便是沉降入地下。原本高耸无比的城墙逐渐低矮,此刻竟只有二人高。又行约一百步,便能从墙根处看出被海水浸泡的痕迹了。

继续向前,墙壁竟有一段坍塌,出现了普通人也足以翻越的缺口,却并未弥补。

晓晨暗暗叹息城池守备竟然已经废弛到如此程度,不但守城官只想博取银钱,就连城墙上的缺口都放任不管。

“再向前便是尽头,爵爷从此地翻越即可。”少年道,“此地外遍布大石,虽然步行勉强可以通过,但不论骑马或驾车都难以穿越。再行约百步,便可以到那废弃码头。”

“到这里就行了。”晓晨笑着拍了拍这瘦小少年的肩膀,“现在,回去看顾你的母亲吧。她一人待着,必然需要照料。”

“......感谢您,爵爷。”少年深深鞠躬,又向抹茶鞠了一躬,便急忙跑开了。

为了履行诺言,他大概是连夜赶来,从这处车马均无法通行的豁口翻入。

目送这位少年跑开,晓晨爬上这处城墙废墟,单手扶着一块突出的砖石,向着抹茶伸出手。

“有兴趣和我来一场冒险吗,公主殿下?”

即便是太阳还未升起的黎明,也能感觉到少女的脸红了起来。

而她的回答,也在晓晨预知的范围之内。

“......当然,没问题了。”

抹茶脱下右手的手套,与同样没带手套的晓晨的手指相握。

大概是因为手套太过厚重吧,虽然天气仍然寒冷,她纤细的手指却十分温热。

在晓晨的帮助下,两人在乱石滩上行走。这里确实如同那穷困少年所说,遍布着半人高的岩石,岩石缝里还残存着一些前日落下的雪。这些岩石虽然不难翻越,但在其间行走却是十分困难。凭借着腿长的优势,晓晨小心翼翼的在岩石间穿行,偶尔扶住立足不稳的抹茶。

——奇怪的是,天气异乎寻常的热。

尽管还没有热到要脱掉斗篷的地步,但确实已经到了必须将斗篷松开的程度。

这很不可思议,因为即便此地有暖流流过,水温相对较暖,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海面而言的,海水仍然无比冰冷,从海面而来的风,也更加不可能温暖。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这种味道就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像是焙烧某种矿物时传出的味道......就像是远处,有人烧毁了什么东西一般。

乱石滩并不很长,很快,半人高的石头便低矮下来,尖锐的石块转化为平滑的卵石,再转为砂石和砂砾相互混杂,而东方的白色也愈发明亮——很快,太阳就将升起,两人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从地平线上展现的第一缕阳光是微弱却无比耀眼的。那只是太阳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却足以彻底的撕开整个黑暗。太阳以它的威光播撒在海面上,海面便镀上无数片破碎的金光。

尽管天气仍然寒冷,但当阳光照耀在少年与少女的脸颊上时,二人都感到了暖意。

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小半个明亮而耀眼的圆形已经在地平线上展现出来,太阳周边的云层散发出美丽而灿烂的橘红色,那是被称为朝霞的美丽景象,云层拱卫在太阳周边,如同挣扎着向着无尽的天空展开双翼的雄鹰。

这是世间最美的画卷,能够绘制这幅画卷的只有自然本身。

突然,晓晨感到抹茶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快速的向前跑了几步,转过半圈面对着自己。因为斗篷的兜帽早就已经摘下,此刻她与自己相同的浅黑色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灿烂的金光。

“能像这样真的太好了。”抹茶轻声说,“没想到就算是日出这样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和哥哥一起来看,就会变得不同。”

这时,晓晨才注意到,妹妹的脸色绯红,这当然不是因为刚刚两人翻越岩石的运动过于剧烈。

但此刻,某种极大的异样,相对于眼前自己唯一的亲人,更进一步的吸引着自己的眼球。

“哥哥。”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般,少女走近了一步。

“我啊,最——”

她的嘴唇还在动着。但某种极端巨大的声音突然响起,震撼着晓晨的耳膜,这种声音如此巨大,以至于大地,都颤抖起来。

随即——

太阳,在两人眼前,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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