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孩竟然敢于反抗卫队长，晓晨不禁多注意了这个男孩几眼。

他的衣装即便是在贫民群中，看起来也是最单薄的一个。大概是因为长期的营养缺乏的缘故，这个男孩看起来比抹茶还要矮。他站在这个虽然臃肿，但却十分高大的卫队长面前，就像是面对秃鹫的小鸡。然而当他用力吸吸鼻涕，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却无比坚定。

“大人，我的母亲病倒了。她的身体滚热，听说只有罗兹街的多福克医生才能够救她。希望您能高抬贵手放我入城，我母亲的生命全在于您的一念之间。”

两位士兵彼此面面相觑，都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握着剑柄的手指也有些放松。

“哦？你应当知道，多福克医生若要出诊，必须拿出半个金布莱恩作为诊费吧？”卫队长抱着双臂，站在城门洞里，头盔遮住他的半边脸。“若是病情疑难，还要再加三利卡。我看你那口袋里，怕是装了不少银钱。”

这臃肿的男子轻轻搓动左手的两个手指，那看起来仿佛要冒出油的嘴唇弯曲起一个笑容。这暗示再明显不过，孩子下意识的捂住口袋。

“大人，这些钱是用来给母亲看病的，实在不能动用......”孩子看起来几乎要流出泪水，但仍然深深鞠躬。

“可恶，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穷鬼什么都拿不出来！滚，到墙根下呆到明日开放城门罢！”卫队长用力一推这个想要靠近他的瘦弱孩子，转身便走。孩子打了个趔趄，踩在雪地上一滑，向数步开外的护城河中跌去。众多贫民看向这个孩子，虽然离他最近的数名壮年男子立刻想要冲去抓住他，但为时已晚。

然而，这个孩子并未掉入河中。

因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晓晨凭借自己身高腿长，动作敏捷的优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在最后关头抓住了孩子，让他免于摔入冰冷的河水中。尽管因为地面已落了一层雪，确实十分湿滑，他在地面上滑了一下，好容易才稳住身体，这使得这样一个帅气的动作并不是那么完美——尽管如此，城门外聚集的民众们还是喝起彩来。

卫队长的脸色有些发青，不知道是冻成这样还是因为人们的喝彩而生气。他一转身，便要走入城中。

“哎，等等。”晓晨放开孩子，伸手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披风。

“你想如何！”这个男人看起来无比愤怒，他用力甩开晓晨的手，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如果不是看晓晨衣着整洁，并不是寻常贫民的样子，他怕是已经抽出了剑，要让晓晨吃些苦头！

“现在离天黑还有不少时间。你就这样直接关闭城门，是要让众人都在城外苦熬一夜不成？”晓晨平静地说。

“我说了，天色已晚......”

这个臃肿的男人因为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而感到愤怒，如果不是晓晨看起来与他同样高大，并且带着一柄比他更加沉重的剑，他根本就不会理会晓晨的问话。但当他转过身，想要再重复一遍那个问题时他呆住了，随后愤怒的表情如同退潮一般，从他的脸上飞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刻意的笑容。

因为他看见晓晨手中的一张凭证。

利用特殊的，紫色与银色的墨水写就的凭证。即便在黑暗里，这银色的墨水看起来也是闪光的。

这位卫队长并不识字，但即便是不识字的他，也明确的知道这种墨水是只有多兰皇室才拥有的，而对普通人来说，所可能见到的能够持有这凭证的人，要么是皇室所派出的执行官，要么便是一位男爵！

当然，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他区区一个城门卫队长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爵爷，请原谅我的冒犯......”卫队长摘下头盔，将它夹在自己的手臂下，恭顺地低下自己的秃头。这是一个士兵对于贵族的礼节，在帝国的士兵操典中，违背了这条指令的士兵将被处以十鞭的刑罚。“您请立刻进城......彼得，乔治，你们这两个混小子，为爵爷牵马！想让爵爷的马车在墙壁上碰坏吗，你们这群混球！”

“很好。”晓晨拍了拍这个臃肿男人的肩甲，他努力回忆着父亲教给自己的，贵族对普通士兵的赞赏之词，此刻他觉得这赞赏之词格外讽刺。“那巨城之主，最尊崇的，统治全地的皇帝陛下将为你的尽职尽责感到愉快和欣喜。”

“是的，爵爷，感激不尽。”卫队长显得十分谦恭，但转过头，便又对民众们大声叱喝。“穷鬼们，快滚！想要吓到爵爷的马匹吗——十分抱歉，爵爷。与这些穷鬼们一向是讲不了道理的......”

“天寒地冻，把他们也放进去吧。”晓晨轻声说，这时两名卫士走上来开始引导卡尔和马车入城。

“这......”

卫队长犹豫起来，虽然嘴上不说，但晓晨已然看懂了他的意思。

“入城费用不过每人一个铜子而已。城外不过四五十人，剩下的就当是给你的奖励了。”晓晨也懒得和这人废话，当下从腰包外袋中掏出一个成色不足的金布莱恩。以近年来二十九个铜子兑换一银利卡，十四银利卡兑换一金布莱恩这样一个汇率而言，尽管这金币是数十年前的，看来成色十分不足，但用来让所有贫民入城是已然足够。

这卫队长在天色昏暗之间，轻易看不出金币的成色，但粗粗在手中一掂，便知确是金币无疑，心中不禁暗叹爵爷出手着实阔绰，便大声呼喊：“看在爵爷的面上，今日便不收你等入城费用，你等快快进城罢！”

卫士随即开始校验诸人的身份凭证，晓晨却无需如此做，抹茶自然也因为【爵爷同伴】这一身份而免了这一道手续。卫队长送两人进入城门那昏黑的门洞里，点头哈腰不止。

“若他知道我这男爵实在名不副实，怕是不会做出这种表情。”晓晨心中暗笑，但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他觉得这卫队长实在太过麻烦，便将他打发走了。

“总之，抹茶。我们先去找个旅馆吧？”

抹茶抱着膝盖坐在马车上，点了点头。雪愈下愈大，如果再不去寻找旅馆，怕是就要在街道上苦熬一夜了。

晓晨催动马车前进，之前几年来的时候，他在心中默记下了几家旅馆在城中的位置，由于此城并不很大，就算是没有记住旅馆的位置，多问几个市民也便能够找到了。

科伦萧城被两条纵向贯穿整个城市的大街道粗略的分为三个城区，以靠近海面的东城区为最大，但贩卖农产品的集市却位于西南城区，这是因为村庄几乎都分布在城池的西面和南面。而城池的守军则驻扎在北城区。城市并不大，从城池最东边到最西边若是稍微走快一些，从日出到日中都可以走上数个来回。因此，即便是在东城区的旅馆暂且歇息，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到把这些东西卖掉之后，要去看海吗？”晓晨捏捏抹茶的手，轻声说。“如果早点起来的话，能看见从海面升起的太阳哦。”

“那也要等到雪停了才可以。”抹茶笑笑，回握住兄长的手，应道。

晓晨催动缰绳，让马车顺着街道中央前进。钉了掌的马蹄与覆盖了一层薄雪的碎石地面碰撞着，发出好听的咯吱声。

正在这时，晓晨突然听见有人敲着自己的马车。

二人回过头，看见刚刚的那个孩子撑着膝盖，不断喘息着。晓晨连忙轻拉缰绳，卡尔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了？”晓晨疑惑地问道。

“爵爷，我刚刚听见——您二位要去看日出——”这个孩子剧烈地喘着气，就连话都没办法连贯地说。晓晨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他，这孩子感激地答了声谢，仰起脖子，小心的不让自己有些皲裂的嘴唇碰到水壶口，大口喝下壶中冰冷的清水。连着喝了几大口，他才感激地向两人鞠了一躬，将水壶盖紧还回。“如果不是您，我一定会跌进河里。我知道一条非常隐秘的去海边的小路，秋天妈带我来卖麦子的时候我们两个发现的。那地方能到一个很平整的海滩，只是得穿过一片乱石滩，平常都没人去那里。您二位若是早早前去，一定能找个好地方看日出......”

这时，晓晨才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仅身上衣衫单薄，就连一只草鞋的底也掉落了，他只能近乎赤着一只脚走路，这脚已经冻得发青了。晓晨的心中有些悲悯，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中拿出一个利卡。他拍了拍这孩子单薄的衣衫，将这个正面雕刻着代表帝国的鹰与坚盾的银利卡递向他。

“拿去，买双鞋子穿着。”

想了想，晓晨又拿出另一个利卡，“这是提前付给你的报酬，你可要信守诺言带我们去那个能看到日出的沙滩。”

这少年那尚未完全长成的喉结动了动，却并未去接那两个银币。

“这......只是一点小事，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而已。”少年哑着嗓子说，“非常感谢您......但这些太多了。”

“好啦，这是我和哥哥借给你的哦。”

抹茶就像一个温柔的姐姐那样，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用力挤压他那有些黑瘦的脸颊。

“我们看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将来能够变成一个顶尖的剑客。”抹茶说，“所以这两个利卡，你在将来是要还给我们的。每年都要增加一个利卡作为利息哦！”

这个少年抬起头，看着马车上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孩。随后，他接过晓晨手中的银币。

“天色已晚，快去给你的母亲找医生吧。”晓晨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

“最多两天，我一定会来的。”

少年说完这句话，再度对两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去。他那已经掉了鞋底的草鞋在沾着雪的街道上翻舞着，就如同兔子般敏捷，很快他便转过拐角，不见了踪影。一直到他彻底消失，两人都坐在马车上望着这个瘦弱的少年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