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名字，晓晨并非完全不了解。

布莱恩.制铁者。在暗影笼罩前49年，他被指定为多兰帝国继承人。

在多兰刚刚成为帝国时，多兰帝国并不采取与地上的其他王国相类似的长子继承方式，而是采用由上一任皇帝直接指定下一任皇帝的继承方法。

从某些角度来说，这突出了皇权的绝对性。皇帝能够自由裁定下一任皇帝是谁，这是极其强大的权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使得帝国内部的权利斗争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尽管在任何王国中都是如此——皇子们相互竞争影响力，有时最受皇帝宠爱的孩子甚至会遭到暗杀，只因为其他皇子更加希望加冕为皇帝。

这一举措在一位传奇的君主上位之后被改变了。

在帝国的鼎盛时代——即“暗影笼罩”之前的数十年，被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布莱恩.“制铁者”所治理下的帝国，其影响力达到无远弗届的地步。凭借着这位皇帝所建立的职业黑甲骑士军团和进一步加强的帝国步兵军团，以及皇帝本人作为名将取得的一系列军事胜利，从北风苔原到北方大陆最南端，四季如春的阿斯坦低地都处在多兰帝国的掌控范围下，即便是在漫长时光中都与帝国分庭抗礼的杰尔维王国，也被迫开放边境并将王国长公主嫁给这位皇帝，以保证国家不被消灭。

但这位皇帝名为【制铁者】。

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也不是一句随处可见的玩笑话——这位君主在作为穷兵黩武的雄主的同时，也是一位长于内政的明君。

通过大力扶植铁匠工会和改进炼铁技术，这位君主将帝国的基础建设推进到了全新的地步。

最终，皇帝决心在整个北方大陆留下自己的印记——这印记并非塑像和纪念碑，而是某种能够更加长久的留存下来的东西。

在大陆的每个角落建设道路。

说是道路，实际也不过是被平整的夯土路，以及道路两侧的帝国驿站。然而，只要有这样一条足以让马车通行的夯土路，便能建立起城镇与城镇，村庄与村庄间最低限度的交流。而第一期即超过一千个的帝国驿站建设计划，和在各个城镇建立起的，能够通过这些道路进行快速机动的帝国轻装骑兵队能够——至少在帝国的官道上——终结盗匪与流寇的打击。

这位君主上位时，便决心要让帝国边境的每一个村庄都拥有一条道路，能够通往帝国的心脏。而通往帝国心脏的血管，自然不能被名为草寇的毒物寄生。

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计划，不仅对帝国财政是相当巨大的负担，各个附庸对皇帝强迫他们征发民众修建道路和驿站，更是十分不满。但布莱恩坚信自己的贡献能够对帝国和人民带来帮助，他利用自己崇高的威望和那支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军压倒了所有反抗势力。

最终，持续了数十年的艰难工作因为“暗影笼罩”的爆发和皇帝的死去，最终没能彻底完成。大量的驿站虽然被建立却不能得到很好的驻守及保护，纷纷被废弃。可是，这位皇帝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即便是超过百年后的现在，晓晨等人仍然在享受当年的布莱恩皇帝的福利。

而晓晨的祖父消耗许多金钱进行的修缮工作，其实只不过是将因山体滑坡而阻塞的，当年布莱恩修建的伟大工程的这一个小小部分，进行疏通和扩宽而已。

现在布莱恩一世皇帝已经逝世超过百年，他所曾经通过武力征服并掌控的那些庞大领土也逐渐失去。最终，只有这样实际的工作才能够留存下来。

“大概就是这样了......”

晓晨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记忆。当他最后将能想到的全部跟这位君主相关的事情都说完时，他轻轻推了推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女。

“嗯，啊，嗯......哥哥讲到哪里了？圣女殿下又准备出征了，而伴随着她上一次的失败，她手下的魔法师们全都离她而去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必须承担起与恶魔交战的责任......？”

被晓晨一推，抹茶看起来仿佛突然醒了过来一般坐直，意识到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汤，抹茶赶快从水囊中又倒了少量的水进去，这时之前加入的香料纷纷发挥作用，汤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几滴水滴入下方的火堆中，让正在被灼烧的落叶和枯枝发出噼啪声。

“这都哪跟哪啊，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听吧？”

晓晨无奈地揉了揉抹茶斗篷底下的脑袋。

虽然，晓晨听说过魔法师，并听说多兰皇宫中就有宫廷魔法师的存在，但因为那实在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他并不那么关心。

“因为哥哥的声音很能催眠嘛。”

抹茶吐出舌头。

“困了吧？那上半夜我醒着就好。等到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我就会把你叫起来的。”晓晨看了看炉子，这时候，汤又一次沸腾了起来，他谨慎地将炉子移出火的范围。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虽然现在的火焰很稳定，但一旦缺乏引火物，它就将随时熄灭。而虽然在冬天的森林中，最为凶猛的熊类已经纷纷进入冬眠，但也可能存在其他一些猛兽，在火焰熄灭时，这些饥肠辘辘的生物不介意冒险来博取一顿美餐。

因此，至少有一个人醒着，维持火焰的燃烧是必要的。无论在任何时代的任何时候，孤身一人赶路都充满着危险。

“确实......稍微有点。”抹茶那冻得有点发红的脸被火光映照着，看起来分外可爱。“要不然哥哥就一个人把所有的汤喝完吧？”

“笨蛋，怎么可能喝的掉那么多。”晓晨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而且怎么说也不能什么也不吃就睡觉。”

因为只带了一个长柄勺，因此两个人交替地喝着这锅汤。

肉汤往往是足够咸的。这是因为在制作风干肉时，为保证肉本身不腐坏，必须加入盐类进行腌制。这样一来，在肉完全变干时，盐的味道便还残存在食物中。

一般来说都会将黑面包浸在汤内食用的。但因为抹茶切了稍微有些多过头的肉，所以两人都默契地将已经冻得如同石头一般的黑面包暂时放置了——就算在有面包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还是肉汤。

尽管缺乏油水，但肉本身在经过数次沸腾之后，口感已经变得有些柔软，而咸味也已经渗入到汤汁中。在抹茶加入了部分天然的香料之后，这原本只有咸味的汤汁也变得美味起来，在香料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下，似乎连肉质都变得更加鲜美了。晓晨顾不上风度地用木勺从锅底捞起好几块肉，连汤带水的送到嘴里，结果烫的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相比起来抹茶就显得更加谨慎一些。她熟练地用木勺撇去漂浮在汤表面的浮沫，将处于半漂浮状态的肉片送到嘴里，稍稍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自己这次的手艺并不算太满意。

“要是再多煮一会就好啦。”抹茶轻声说。

“我觉得，唔，已经相当完美了。”晓晨勉强把嘴里塞着的滚烫的大量肉片嚼碎吞下，发自内心的说道，“就算是城里的酒馆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离完美可差的远哦。”抹茶笑了笑，“在《艾尔德兰的晚餐》中有提到用碎胡椒粒，精制盐和另外几种香料制作烤鸡的技巧，似乎通过特殊的炊具和对火候的控制可以让鸡的外皮变焦而内部肉质保持鲜嫩，每次啃咬鸡肉时，其肉质中都会渗出鲜美的汁液，而外皮的口感焦脆，可以与无酵饼共同食用，鸡内部渗出的油脂能够让平凡的无酵饼带上油脂和鸡肉本身的香味。将来我也能做出那样的菜就好了......”

尽管晓晨喝了不少汤之后，肚子已经温暖了起来，但在听到抹茶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还是感到馋虫大动。

那本被称为《艾尔德兰的晚餐》的书，是近二百年前，多兰帝国南境大公艾尔德兰的著作。此人不善权术，却极酷爱饮食，于厨艺上颇有造诣。这位大公常常自己下厨烹饪，再与来访的贵族共进晚餐。这本书也便成为了他一生所烹饪之食物的集合，详细地记录了这位大公所创造的诸多菜品的制作方法和原料，被大陆各地的酒馆所广泛地复写并传播。晓晨的祖父在广泛地收集书籍时，也获得了一本据说是相当接近原本的复制本。

——不过虽然晓晨也勉强算是一位贵族，但在食料的收集上，不可能与那位将整年税收的一半都用在购置食料和厨具的大公相比就是了。

当最后一点已经变冷的汤底被喝掉之后，将炊具收集起来，抹茶裹紧了斗篷。

“晚安哦，哥哥。”抹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倚靠在晓晨的肩膀上。

“嗯，晚安。”晓晨为她拉紧了斗篷，防止风漏进斗篷里，自己又稍微往远离火堆的位置坐坐。

在寒风中行进，即便有着相对应的御寒设施，也是件痛苦的事情。而火堆边总是温暖的。

晓晨将手边刚刚收集的枯枝落叶更多地捡起来，丢进那个稳定地持续燃烧的火堆中，看着它们噼噼啪啪地爆开。因为肩膀被压得有些疼痛，晓晨尽可能轻地伸直腿，让她的后脑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她就可以躺的更加舒服一些。

所幸夜晚的风并不剧烈，因此虽然天气寒冷，还大可以忍受。卡尔站在离火堆稍远的位置，慢吞吞地倒腾着自己的前蹄。

晓晨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期盼着不要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