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哥哥......

像是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晓晨,沉默地拿起手中的剑。

他知道,当抹茶以这样焦急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时候,一定意味着危险的状况即将到来。

在梦境中的脚力似乎无穷无尽——证据就是,穿着如同在阁楼上放置着的,作为父亲遗物的沉重锁甲,再在外侧套上厚重黑色长衣的自己,还能以疾逾奔马的高速在这片看起来由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飞奔。

妹妹就在附近。

看不清表情的敌人围了上来——

五个,十个。周围朦胧的,黑色的雾气中有更多人的气息,也许有上百个。

但,如果是去拯救只属于自己的公主殿下的话,那那位骑士就将无人能敌。

晓晨用左手上纹章模糊不清的钢盾架开背后刺来的长矛,反手一剑,坚硬的木质枪杆在这一剑下被平滑地切成两半。随后,晓晨以一个凶狠的盾击让这个身着黑色斗篷的敌人失去了平衡,再一脚沉重地踹在其腰间,这个敌人痛苦地倒下了。

但正是这个敌人,让自己突进的脚步缓慢了下来。

晓晨稍稍伏下身,他的头脑中准备酝酿出另一个简单但极其强大,能够将目力所及的所有敌人全部击倒的强力战术——

“啊咧?”

当面目模糊的黑袍人们围上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能想出比冲入人群中随意乱砍更好的战术。

黑袍人们随即逼近,晓晨只感觉自己的左臂发麻,想要挥剑应敌,却发现已有一根投枪穿过锁甲的缝隙,刺伤了自己的左臂。血顺着甲片的缝隙流出浸湿了晓晨的衣衫,晓晨掀开自己的黑色长衣,发现那血竟然也是墨般的黑色。晓晨大叫一声,苏醒了过来。

“诶嘿嘿~哥哥~”

抹茶鼓着脸颊,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自己的袖子上,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晓晨想要稍微动一动自己的手臂,却感觉手臂酸麻,已然完全动不了了。

这也是自然。如果手臂被压了如此长的时间,还能够随心所欲的移动,倒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晓晨用空出来的右手轻轻戳戳抹茶的脸颊。也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今天少女睡得很熟。

不过,晓晨确实记得自己在昨天晚上和妹妹几乎没有一点身体接触。

这大概是因为,就算不要直接身体接触,只要在彼此附近,就能够明确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种只有血缘相连的兄妹才拥有的技能吧。

想到这里,晓晨看向外面。卧室糊着窗纸的窗户看起来已经透进了一丝亮光。既然已经是早晨,晓晨想要难得的试着做一次早餐。

这样想着,晓晨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一点点抽出。

“嗯......哥哥,早安。”

结果,晓晨才刚刚向外抽出几寸,抹茶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小声地对哥哥打着招呼。

这时晓晨才注意到,挤压着自己手臂的,温暖而柔软的压迫感究竟是什么。

很快,抹茶也意识到了这点。

“......”

少女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说些什么。

“感觉好点了吗?没有再做噩梦吧?”

为了缓和两人间尴尬的氛围,晓晨将那只仍被她抱着的手臂抽出,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黑发。

为了更加方便的活动,虽然有一头可以与童话故事中的公主殿下相匹敌的秀丽黑发,抹茶却总是扎着单马尾——虽然,这样的她也足够美丽。

“和哥哥在一起的话,没问题。”抹茶伸出一只手抱住晓晨的身体。

在很长的时间里,对两人来说,这是相当平凡的,兄妹间的日常。

“那就好。”晓晨用抚摸着她长发的手指轻轻捏了下少女的脸颊,“接下来几天就只能委屈一下,露营啦......希望不要下雪。”

“没问题的。”抹茶从厚重的被子里坐起来。“好冷......”

确实,当抹茶起身的时候,晓晨就感到剧烈的冷空气进入到掀开的缝隙里,瞬间由下层的干草和上层的厚重褥子以及几乎同样厚重的棉被构成的这一坚固体系所带来的,床的温暖便荡然无存。

稍微有点显出旧的丝质睡裙从少女的肩膀上微微下滑,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立刻映入晓晨的眼帘。晓晨尴尬地挪开视线——虽然一直都待在一起,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妹妹已经从会牵着自己的衣角,笨拙的喊着自己“哥哥”的幼小女孩变成了现在这样能够吸引任何一个男人目光的美丽少女。

“斗篷什么的都已经装到马车上过了吧?”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晓晨在抹茶准备穿大衣的时候就询问道。

“全~部都完成了哦。”抹茶将大衣的领口系紧,这才回应道。“哥哥该不会是没睡醒?昨天晚上我们都确认过了吧?没睡醒的话再睡一会也没问题,因为想要煮好菜还要一会哦。”

她穿上对她来说有点太大的皮质靴子,裹得紧紧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晓晨看着那个背影笑了起来——旋即因为少女打开门而涌入的比这个房间还要更加寒冷的风而打了个喷嚏。

早上的风并不算太大,但在寒冷的冬天,这种风仍然带来刀剑般的凉意。

两人所待的村子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在这里,人们在结实的夯土地面上铺上麦秸秆,并晒干麦粒。这是被称为扬场的行为,

“嗯......该锁的门都已经锁上了吧?”

这次是单纯的为了确认,再次向妹妹发问。

不过,毕竟这间老宅虽大,却只有两扇门。就连两扇门有没有锁好都记不住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是自己确认已经完全锁上,还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已经锁好了”更加安心,这是绝大多数有着家人的人遇到事情的常态。

而已经将自己的长发完全盘起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

外面的世界并不安全——随着帝国的衰落,其能够控制的区域也从当年无远弗届的地步逐渐收缩至其核心区。对于多兰帝国的士兵,出示自己身为贵族的纹章便可以解决大多数不愉快。但对于剪径的强人来说,那不仅不会成为一种庇护,反而会成为一种危险。毕竟,杀戮决死反抗的穷苦农民,对这些劫匪而言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增添伤亡。而如果能够击倒一位孤身行走的贵族,可能抢夺到的金布莱恩足以让全伙强盗将科伦萧最好的酒馆中的葡萄酒喝空了。

想到这里,晓晨将手指放在了腰间悬挂着的剑上。

这柄剑相对于一般的单手剑来说,更加重一些,也更长一些。这种剑被称为【手半剑】。顾名思义,它比普通的剑更加长一些,剑柄可以用双手持握。对于臂力较为强壮的战士而言,用单手便可以持握这种剑。在与手持单手剑的战士相互对抗时,这种剑能够发挥其更重和攻击范围更长的优势,也可以一手持盾一手持手半剑进行格斗。而当面对手持双手大剑的战士时,尽管在剑刃交击时不占优势,却能够以其更加快速的出剑速度与对手相互抗衡,是一种平衡的武器。

当然,只有在剑术和臂力胜过对手时,平衡的武器才能够取得优势。

晓晨将剑抽出一半,又收剑回鞘。这柄剑已经有些古旧了,毕竟,父亲离开这小山村时,携带的便是这柄剑。但因为晓晨经常打磨和使用的缘故,剑刃仍然锋利,可以充分起到切断各种木料和藤蔓,威吓野生动物的作用——当然如果有必要,也可以用来与敌人的兵刃相互交击,就像是它最初被制作出来的目的那样。

不过,晓晨永远不希望这个目的被实行。

他们为卡尔套上全套马具。而马车上,已经装上了各类被晒干的农产品,主要是袋装的小麦与风干肉,此外也还有一些亚麻,这种作物能够被制作成衣物。至于偶尔从河中捞到的鱼类,多数时候村民们会选择自己将它们吃掉,或者将它们用盐腌制之后,作为最低限度的税收交给晓晨——拜此所赐,晓晨和抹茶的餐桌上总是不会缺少各种腌制产品。

村庄为城镇提供农产品,而城镇为村庄提供手工制品。这是一条再简单不过,没有任何强制性的定律,却在这世界的每个角落被自然而然的履行着。而后世经济学的雏形,也正是来自于这种最简单的商品交易。

晓晨用油布盖在这些农产品上,将四个角用石头压得尽可能严实,这样能够保证即便之后下雪,也不会浸湿这些货物,降低它们的价值。而他们的这趟行程所必须的食物,需要的物品,与卡尔每日所食用的草料则被塞在马车的角落里。

卡尔的前蹄轻轻踏着被冻硬的地面,鼻子里喷出白气。在马厩里呆了有些过长的时间,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可要当心别摔倒了。”晓晨用力拍拍它的脑袋,它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对主人的不信任感到不满。

“晓晨少爷,沿路请务必小心。”村庄中,十几位起得较早的村民早已经等在两人的马车边了。

“为您祝福,晓晨少爷。愿道路之神威赫耳恩赐您平安。”

费拉蒙,这位已经七十五岁的村庄里最年长的长者将一个圆形底座的木质神像放在晓晨的手掌中。在多兰帝国的这片区域,人们信奉着这位神明能为远行者带来好运——因此,人们也会制作这种木雕,并相信愈发精美的木雕便愈能够实际为远行者祈福。

这件木雕看上去虽然粗糙,但显然已经经过了老人的用心制作。

“感谢您,费拉蒙大爷。”晓晨将神像拿在手中,谦恭的低下头——领主自然无需对子民低头,但神权比领主的统治权威更高,晓晨既是对长者的雕刻表示感激,也是在对道路之神致意,希望它能够确实的保护自己。

“只等您回来,我们便进行三旬节的准备工作。”另一位老者也恭敬地低头道。

“没问题。我们大约会在一个月后回来,这段时间,村子里的各种事务交给吉尔打理。”晓晨笑着与大家依次握手,而被厚重的斗篷包裹着的抹茶也一一向大家施礼。

“是,晓晨少爷。”

在一年前,都还是吉尔陪护着二人一起前往科伦萧。这位年长而强壮的前雇佣军战士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比可靠——但最近,他在陪护他那比他本人年轻许多的妻子,这位年龄已经不小的女性已然身怀六甲,因此让他继续陪护便已然不太合适——不过今天,这个男人还是早早起身,前来送兄妹二人一程。

“就到这里为止吧。”晓晨并不擅长处理分别的场景——他最后拍了拍吉尔的肩膀,抹茶坐到了一袋小麦上,斗篷下的双腿纠缠在一起。

晓晨也爬上马车,稍稍一放缰绳。早已吃饱的卡尔便撒开四蹄,缓缓跑动起来。晓晨掌控着缰绳,让它按照自己的想法跑动——

而大家,直到马车离开村口,都还一直站在二人背后。

就这样——在新纪元100年的第二个早上,名叫晓晨的男人与名叫抹茶的少女带着他们的货物离开家乡。此刻在两人的视野里,世界是如此清澈,就像是,头顶上冬日的天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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