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日几乎天天砍柴的枯燥生活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最近晚尘的学校放假,他在家里一把撂下承载着家里生活压力的沉重铁斧后长叹一口气,与坐在门口收拾行李的爱宁对视几眼后仍旧一言不发,准备进里屋去打磨自己的斧头。

昨天打回来的兔肉,他一口都没有吃。爱宁想到这里,若不是晚尘在场,她早已经泪如雨下了,不是觉得可惜,而是她今天就要出嫁了。

而他们之间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冷战。

“晚尘,”她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叫住他,“村民说今天是弗朗西斯士兵从拉克西斯支线归来的日子。”

晚尘二话没说,立即踏起脚上的旧布帆鞋向家门口西边通往市区城门的路,少年看似、呼吸平稳,步子轻快。能让这个小樵夫如此激动的恐怕也就只有身在弗朗西斯军团的父亲出战回归了。

再见,笨蛋。

他在飞奔出去的一瞬与那辆银色轿车擦肩而过,瞟它一眼后继续前行。

从轿车上下来的那个优雅端庄的少年走近爱宁,轻轻弯下腰注视着她始无一动的双眸:“亲爱的爱宁小姐,婚礼定在三十分钟后,现在赶过去定妆刚刚合适,请上车吧,不习惯英文的话我可以说中文,你确定不和你的家人们打个招呼?”

“走吧。”爱宁将长弓与许许多多的箭支连同那把匕首一齐塞进黑色大布袋中,迅速起身将面前的这栋老宅宁静的景色纳入心底,却没有看肖恩一眼,用一口标准的英文冰冷地说道。

父亲彦黎可是晚尘和母亲罗伊的骄傲,因为他是克罗索国弗朗西斯前线战斗团的7号战斗团团长,他率领了众多精兵到克罗索国外面作战。敌人不是与他们同种族、可以随时与其沟通或投降的人类,而是不通情感、残忍无情的鬼影。晚尘没有见识过传说中总是徘徊在结界之外的鬼影,他只知道它们的名字通常出现在小说作品里,听起来就像学堂先生给学生们讲的故事里罪大恶极的反派角色,凡是相关书籍都被视为禁书。不过晚尘可记得透特那里私藏了许多。

正因如此母亲才再三劝阻,父亲的高危职业成了晚尘最痛恨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说了等这次回来就给我买一种叫做积木的玩具,那种小孩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我只是去看看那个家伙死没死!他仍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狂奔中的晚尘面无表情,却怀着激动的心情与一腔热血越过几条空荡荡的街道,谁知却在路过一个碎石子密布的小巷时意外地听到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声音。晚尘停下脚步,好奇地顺着巷子里看去,那是个被一群高个男孩逼到墙角、说话扭扭捏捏又十分着急的男孩。晚尘则一眼认出那是从小到大的伙伴透特·卢米埃尔。

估计透特那家伙又被欺负了吧?

“真的…我说的句句属实!”透特侧脸滑下一滴汗珠,急忙辩解道,似乎不甘尝到被人否认的那种滋味。

“什么啊?还结界寿命不长?鬼影迟早会跑进来?你这个胡言乱语的娘娘腔!早听说你跟你那个支持‘末日论’的爷爷精神都不正常!”带头男孩痞里痞气地嘲讽道,换来身后一群人的笑声。

“不许你们这么说我爷爷!”透特咬牙道。

我的爷爷比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智慧,你们才是一群狂妄愚蠢的疯子。他瞳孔中映出愤怒,多想一拳还回去勾掉面前这个无礼之人黑黄的两颗门牙,可是心里却总是找不到这股勇气。

“哟,怎么着?说你爷爷怎么了?不服气还手啊你!”痞子拎住透特的衣领。

“你们不承认我话中的道理是因为你们在逃避看似荒唐的事实,如果我还手,不就与你们没有区别了吗?”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

“行了,别和疯子扯淡,快走吧,弗朗西斯那些兵爷快回来了,去看看灰溜溜的他们怎么狼狈的吧!”当中的一个光头少年提议,他们对着墙角的可怜虫嗤之以鼻,随即纷纷向城里摇头晃脑地走去。

“不…不是这样的……”

这才不是什么诅咒,结界不可能永远安全,我甚至可以说我们所剩无几的珍贵食物与水源总会耗尽,到那时候我们必须出去结界寻找新的资源。即将大难临头,只会安逸享乐的你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默不作声的透特听着面前的笑声,此刻在内心嘶吼。

眼神黯淡的透特垂下头去停止辩论,紧挨着的淡蓝色发丝恰好倾斜成四十五度,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去不求回报地好心劝告固执的人们了,就像对一群牦牛弹奏交响曲,毫无意义。

“阿透!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晚尘急忙跑过去,他真恨自己刚才慢了一步,要不然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从小到大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止一两次了,晚尘只眼睁睁地看着透特重复着一件事:忍耐。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透特连连摇头苦笑,晚尘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又被否认了?”

晚尘语气中盛满将溢的同情立即被透特捕捉到,透特无奈地扭头看向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村口处。

“这样毫无根据的言论…你也会认为我是个疯子吧?”透特自嘲道。

“哈?你忘记了吗?我一直很赞同你的观点啊,毕竟是人类终归会面对的严肃问题,我不也是提出‘踏出结界迈向自由’这种怪异的观点才被孤立的吗?”

“追求自由的目标明确,志向远大,晚尘也是个聪明人呢。”

“啊?是吗?从来没人这么说,只是因为,是你让我想打破这座大牢冲出去啊。”

两人相视一笑,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透特手中紧紧抓住那本书,每迈出一步心里都在冒汗,因为就在昨晚,他打着一盏夜灯读完到那本书的第三百页。它渐渐变得没有之前那样读完后就能让人满心欢喜、期盼世界了,越往后透露的历史越多,并不是曾经人类光辉的历史,而是关于结界和鬼影的。

透特看到“斯威夫特皇室在2018年打造了三个透明的结界”这句话时心里狂颤着。个别重要的内容都被爷爷撕了去。

实际上爷爷并不知道透特读了这本书,透特也不清楚爷爷从前的职业。

晚尘你知道吗?我们被笼罩在了一个定时炸弹的外壳内……

人们不仅躲在结界中,结界还包裹着四面八方的巨大城墙,像旧时的人们都住在帝国的围墙之中一样。拉克西斯和阿特罗波斯两个国家拥有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克罗索的贫困之处在这里就能看得出来。

在市区聚集着人们的阵阵高呼下,那扇巨大的灰色石砖砌成的参天之门被四周的十六根位置计算恰好的铁链慢慢拉开,发出机械齿轮转动时声音,晚尘凝视着城门,也随着民众高举双手,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

从前线城门陆陆续续赶回来的士兵们拉着马与战车,大多是青壮年,少有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都身穿着弗朗西斯独有的黑色军服,每个人的鸢尾花勋章上都沾染了鲜血。

但是他们各自的身上不同的部位被一圈圈渗透鲜红的白色绷带包裹,简直像一堆刚出土的木乃伊,只不过还未干瘪,伤痕累累的脸上残余的慌张似乎还代表着苟且偷生的几分含义,唯一一台战车上载着的是一堆白布下冒着黑烟的尸体。

目睹着这些残兵败将的归来,人们的欢呼声渐渐缩小,最后沉寂。

晚尘也慢慢放下高举得如一双笔直的筷子的双手,两眼中发散的光和嘴角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相继消失,尽管这种情况他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难掩失望。

可是有些奇怪的是:身为克罗索国前线队长的父亲竟然没有骑着那匹黑色鬃毛的阿拉伯马第一个走在最前方,向后望去,晚尘将每个面孔看花了都没有寻找到父亲彦黎的身影。

这时,唯一察觉了头顶光明越来越少的透特脚后跟一步一步退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仰望仰望那团玛瑙色昏暗之光,腿软得差点没双膝跪地。

来了来了…那家伙…是来终结我们的吗……

透过前额浓密的天蓝色刘海,全身颤抖不断的他那对明亮的碧眸中闪烁的皆是恐惧,瞳孔里映出的画面令他终身难忘:

外面那个差不多高出结界一个头、有着漆黑身体的生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那里,用一只红灯笼般放射着诡异光芒的眼睛堵住了最顶上的光明,它的面目模糊不清。

这下人们不得不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屋顶比起自然界怪异的力量来说有多么的不堪一击,或者说以前的侥幸心理有多么的愚蠢,才将洞口当做天赐光明。

“完蛋了…结界是碎的…完蛋了…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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