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白教堂区的一家电报局,说服了老板拿到了最近几天账本的福尔摩斯发出了一声欢呼。

听到她这句话,我也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是我们两个被苏格兰场列为通缉犯的第二天,虽然我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但无缘无故背上通缉犯的罪名,还是让我心里有着一根刺。

“找了有一天了呢。”

“是啊,这样地毯式搜查果然还是交给苏格兰场或者威金斯他们比较好。”

得知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一天的辛劳便没有白费。

“那么现在呢,就去搜查民居吗?”

“不,不用,那家伙大概已经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要找估计也是大海捞针,但是最起码我们能有一份说服苏格兰场的说辞了。”

将账本合上,福尔摩斯带着我走出了这家电报局。

已然是傍晚的白教堂区中,升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炊烟,夕阳之下,面黄肌瘦的孩童们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追逐嬉闹着。

他们身上破旧的衣服,与这一带相对来说比较破旧的房子,都让我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正身处贫民窟这个事实。

“记得,上次那个委托人,好像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吧。”

我想起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一个穿成贫民模样的人委托了我们,接着才有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由得感叹起造化弄人。

现在想想,那个人,大概也是这个圈套里的一环,只不过是为了引我,和福尔摩斯上钩的诱饵罢了吧。

“啊,你不说我还给忘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福尔摩斯拍了拍额头,然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先让我们把委托给切实完成。”

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散乱的长发,福尔摩斯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等等,我听你的分析,那个委托难道不是一个圈套吗?”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并不是圈套,为了圆一个谎而编织一个更大的谎言,这是设局的下下策,我们的对手并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他会让一切看起来都是一场巧合,一场致命的巧合。而如果没有抓住这其中的要点,那么破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福尔摩斯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皮,用疲惫的语气和我解释道。

“等等,既然那个委托是真的,那我们为什么.......”

仔细推敲了一下福尔摩斯的话语,我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既然白教堂区的邪教是真实存在的,即将被献祭的人也是有的,那我们这一天做的事情,对这个委托有用吗?”

“没有用啊。”

就好像是在为问出“天上为什么会有星星”这样理所当然的问题的孩子而苦恼的母亲一样,福尔摩斯歪着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现在我们才要去调查这个邪教啊,华生,是不是今天一天的工作让你的大脑有些迟钝了?”

福尔摩斯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对于现在有个人即将因为我们的疏忽而遭受非人的折磨,或因此而死去,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甚至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一股厌恶的感觉自心底涌上,甚至让我有些不想直视眼前的福尔摩斯。

“可.......”

“等等,等一下,华生,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带着受不了的表情,福尔摩斯叹了口气。

“他给钱,我们办事,这就是侦探要做的,他给钱,我乐意,就去办事,这便是我这个咨询侦探要去做的,可是昨天,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已经被苏格兰场给列为了通缉犯,这样的情况下,我可没有任何心情去做一个老好人。说句实在的,即使我现在就撩桃子不干,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我。”

“可是........”

没有任何的变化。

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是我熟识的,那个与我同居了将近半年的福尔摩斯。

可直到刚才,我却才认识到,她是会这样思考,这样行动的人。

“没有可是吧,人都是自私的生物,我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家里也没有什么势力,一旦出了事,就连去苏格兰场保释我的人都没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爱普度众生谁就去普度众生好了。”

“不对吧!当时我们接下这个案子,难道不就是因为那个人很可怜吗!?”

无助的平民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向只在传记中存在的,超越苏格兰场的存在求助。

我一直认为,福尔摩斯会收下那些带有泥土和铁锈的钱币,接下这次的委托,是因为一颗怜悯的心。

结果。

“你在想什么?我之前在白教堂区就一直觉得这一带有些古怪了,这不过是我个人的兴趣罢了。”

“你.........”

气血上涌,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与冲动充斥了我的大脑。让我甚至说不出话来。

“这并不奇怪吧,华生,为什么你要做出那个表情?”

让我更加失望的是,福尔摩斯那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什么.........”

“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吧!”

和福尔摩斯相处半年,我第一次用如此尖锐的语气向她怒吼道。

“你明知道有人的生命即将受到威胁,你却还在追查奥莉薇是被谁杀死的?”

“喂,你是不是有毛病了?不查出奥莉薇是被谁杀死的,如果我们两个的行踪暴露,你拿你的头去说服苏格兰场的警官?”

“可即使如此,也应该以人命为重,我们应该优先去追查那个已经失踪了的人才对啊。”

福尔摩斯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或许是无法理解我的话语,又或许是,觉得我现在根本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华生,你听好了,现在苏格兰场不管这个事,只有我们两个在查。”

“那又如何?”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两个被抓住了,委托人甚至连自己女儿的尸体都见不到,你懂吗?”

“还不能确定她的女儿死了吧,现在我们对这个帮派的了解,也只有那些纸上的资料啊!”

“纸上的资料明确说了奥莉薇信仰邪教,并且有过不少失踪与发现无名尸骨的案子。”

“那你明知道这样,你还.......”

“我并不是圣母,贝克街221-B也不是圣母院,即使是我,也会有破不了的案子,不能做得完美的事情,我们是案情的揭发者,而不是案件的阻止者,无论是侦探也好警察也好,他们都只是真相的揭露者,而别说我这样的咨询侦探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当委托人来找我们的时候,已经离他的女儿失踪有了几天时间,就基本上确认了死亡,现在我们优先去寻找尸体,已经是对委托人仁至义尽了,还是说你认为,就凭你我两个人,就能单枪匹马地和那些负责献祭的疯子作对?”

我被福尔摩斯的理论辩倒,即使想说些什么,也都觉得索然无味。

很不安的感觉。

这个比我矮两个头,说话不饶人,为人处世有些笨拙的小女孩的背影,现在变得即熟悉,而又模糊。

心很塞。

就好像是幻想在我面前破灭了一样。

福尔摩斯也是人,福尔摩斯并不是神,她也会失败,她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她也会在受到威胁时第一时间考虑自己的事情,即使是工作的委托,也是靠自己的兴趣而非委托情况来决定。

“.........”

带着这样的感觉,我默默地跟着福尔摩斯走向了斯皮塔佛德市场。

我们来到了市场旁边的一个空屋子。

先前在奥莉薇的房间中,福尔摩斯已经拿到了她的日记本。按照日记本上面的内容,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座空屋子的密道,来到了地下。

散发着潮湿的气息,仅靠着一盏煤油灯照明的地下室中,已然是一片狼藉。

有如蜂窝孔般密集的弹孔、碎成一段一段的桌子,以及或躺或坐,倒在了血泊之中的尸体,无声地陈述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大概是资料中提过的,与奥莉薇的帮派对立的黑衣帮所做的吧,奥莉薇作为邪教的信仰者,必定是把献祭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大本营,而趁着奥莉薇被杀这个空档,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的黑衣帮便长驱直入,直接把奥莉薇帮派的有生力量全歼,并且留下了这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向地下室的内部前进,我们看到了更为残忍的东西。

已经辨认不出面庞的尸体,比起人类更像是家畜一般,被吊在了墙壁之上。

按照邪教的说法,残忍地折磨与杀死人类,将他们的怨灵束缚住,这股力量就会为自己所用。

可笑的是,即使信仰再虔诚,杀了再多的人,他们的肌肉也不会凭空长出来,武器也不会更锋锐,除了徒增更多的悲剧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我们要找的人,大概就在这数不胜数的尸体之中,但无论是福尔摩斯还是我,都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兴致。

无声地将这里的灯油洒在了地上,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柴,在离开了地下室之后,福尔摩斯将其丢了下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会把这之下的污秽与悲剧化作灰烬,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奥莉薇的死亡,这样的邪教大概不会再继续作恶。

但,火能烧掉的,只有看得到的邪恶。

如若可以,我希望这样无奈的火焰,不要再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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