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哥哥,你昨晚熬夜了吗?”

少女面前的银质茶壶里,红茶正顺着壶口散发出轻微的蒸汽。

她为自己的银茶杯倒上一杯,又为她的兄长将杯子倒满。

他们的早餐相当简单——燕麦片加上一些昨晚剩下来的,切碎了的风干肉,然后再简单加入一些香草和盐,以及一个可能有一尺长的长条形白面包——事实上,这个村庄的面包房是很难做出质量够好的白面包来的,这是因为制作白面包本身虽然也需要考量火候,并非易事,但其原料,也就是白面粉,并非像想象中那么易于获得。事实上,它必须通过多次筛取,将小麦磨粉过程中的胚芽和麸皮等筛去。这需要很大的工作量。而晓晨的家,并未富裕到像很多贵族家庭一般,能够雇佣一位工人,专门为自己将面粉中的麸皮筛去。

尽管,严格来说,晓晨同样也是一位贵族。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贵族,除了少数荣誉爵位的持有者之外,都会有着自己的封地。在这封地之中,贵族的权势就如同国王。而国王,也只不过是贵族中的佼佼者而已。

晓晨,也并非没有封地。准确的说,他的封地,便是自己脚下的这一块。

一整个村庄。

这村庄没什么钱——严格来说,是基本没有一点征税的空间。晓晨也乐得自在,放任这些村民们自行发展,不过是到了年关,象征性的骑上那匹老马,在村庄内转上一圈,算是征了一年的税金。

大多数贵族也同样会为自己建设一座城堡,用以防御自己的仇敌。

但这个,晓晨的家同样也是没有的。

城堡并非建立后就可以放任不管的建筑物,它需要不断进行修缮,同时也需要军队驻守。

而对晓晨来说,他们家在父亲死后,便不再有能力维持一支哪怕是最低限度的队伍了。

不过,这老宅还算是足够坚固。然而,因为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破损开来了,不过晓晨也懒得去修。

毕竟,就算晓晨拿得出钱来,又会有哪个泥瓦匠,哪个木工愿意到这被群山环绕的,小而破的村子里来呢?

也是因此,晓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逐渐学会了维修和建造一些小物品的技能。如果将来要离开这村庄,那也许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技术就将变成自己的立命之本了。

突然,桌子晃了晃,晓晨稍微被热茶烫到了手,连忙把桌子摆好。

看来这张桌子的一条腿怕也出了问题。也许该想个办法修修了,之后就拿锤子过来吧......

“哥~哥!听我说话啦!你有在听吗?”

啪啪啪啪啪啪。

少女用力拍着桌子,然后气势汹汹的靠近过来。

“嗯......抱歉,刚刚走神了。对不起,抹茶。”晓晨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此刻正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瞪着自己,你连忙老实地低头喝茶。

“真是的,哥哥。”

抹茶等到晓晨将茶杯放下,轻轻抱怨了一句,又为晓晨倒上了第二杯。

晓晨用餐刀将白面包切成两段——冬天的白面包能够保存很长时间,剩下的部分要留到中午。

“说起来,哥哥。也差不多该准备三旬节的礼物了吧?”抹茶用勺子尝了口汤,因为还是有点烫而微微皱起眉头,将勺子放回碗里,询问道。

“啊,确实。今天就在村子里走一圈,问问他们希望带回来的东西吧。还得从吉尔那边弄点草料过来,明天恐怕要走一天。得让卡尔吃饱才行......”

晓晨一边咬着自己的那份面包,一边回应妹妹的话。

卡尔,是二人的父亲所留下来的一匹马。

这匹马已经有些太老了。如果为它挂上马鞍,让一名顶盔贯甲的骑士骑着它在旷野上奔驰,恐怕有些强其所难。但为它套上笼头,作为坐骑在崎岖的山路上拉车前进,这匹早已熟悉了如何在凶险的山道上前进的马则是轻车熟路——无论马车上坐的是一两个人,还是一车物件。

而全名吉尔伽的吉尔,则是这个山村的村长,也是二人的父亲,曾经的男爵手下的一名忠诚的仆从。这个已经年过四旬的男人手臂上的肌肉与他的拳头几乎一样坚硬,年轻时,这个男人似乎曾经以一个赏金猎人的身份,与啸聚山林的绑匪和强盗厮杀。而他只剩下一只的眼睛,便是这种身份和那些战斗给他的礼物。

晓晨将手里拿着的半拉白面包塞进嘴里,再将漂浮着几块碎肉的汤一饮而尽,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

“现在就要去吗?”抹茶抬起头,束起的黑色秀发轻轻摆动起来。

“啊,马上我会去喂卡尔的。麻烦你收拾桌子啦。”

晓晨笑着说了声,套上黑色的,边角已经有些绽开的厚外套。

“知道啦~哈啊~”

抹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因为太早起来准备早餐了吧,难得是冬天的早上,就多睡一会啊。

晓晨这样没心没肺地想着,挪开门上的铁链,打开了有些厚过头的沉重木门,外面的寒风立刻吹了进来。

所幸,这几天没有下雪。如果大雪封山,则出门的日子就还要延迟。

不过,地面也冻得发硬了。

晓晨赶快把门关上,为了不让风将妹妹手中还热着的汤太快的吹冷。

走了几步,你便看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土路上用几根约莫二尺长的枯树枝互相格斗——对于男孩子们来说,这种“格斗”是用来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了。而对于同龄的女孩子来说,她们也对这种格斗的结果很感兴趣。

而她们的助威,自然会更进一步的增长男孩们的战斗欲望。

记得在自己只有八九岁的时候,也曾经与村里的孩子一边高喊着“为了我最爱的抹茶公主殿下,拔剑吧”一边用好不容易找到的两根够粗的枯树枝互相交击,而父亲——男爵大人在饶有兴趣的看着的同时,还做出“晓晨,舍身一击的时候到了!”这样毫无准确度的指示,而且自己输掉的几场还都是因为听了父亲的错误指示而造成的。

老实说,在当年的玩伴一脸恭敬地低头,称呼自己“晓晨老爷”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怀念过那个时候。

“不要将衣服划破了呀,罗利。还有你们,也不要冲着别人的衣服打。”晓晨对着战团中的孩子们里看起来最弱的一个喊了一声。

因为这只不过是个数百人的小村庄,晓晨对村庄里的孩子们都很了解。

“是!为了我们的领主晓晨先生,骑士罗利.司库夫发动进攻!”

这个瘦弱的小孩大喊了一声,以他的年龄标准来说很快的速度将树枝一横,弹开了一个年龄稍大的小孩的下劈,又躲开了另一个小孩的刺击。

晓晨笑了笑,继续前进。

当然,这瘦弱的孩子并不真的姓司库夫。司库夫这个姓氏,是帝国先皇布莱恩“制铁者”在击败了易诺斯的丘陵带的蛮族们之后,赐予手下取得了最多战功的无名骑士的。据说那位骑士拥有即便是只持有一根断枝,也能够准确刺入全副武装的敌人咽喉的能力——当然,在晓晨看来,如果手头只剩下一根断了的树枝的话,倒不如直接去和对手肉搏比较实在。

风越来越大,本应是早晨的天色也稍微阴暗了下来。晓晨裹紧了黑色长衣的衣领,继续前进。

被称**瑟斯的小村庄,如同这世界上其他星落棋布的村庄一般,由许多栋随意建设,被土路联系起来的茅屋和一栋小小的,用青石建成的磨坊组成。磨坊的动力是水,水的来源也同时是这个村庄的名字。

爱瑟斯河,这河是蒙塔河众多支系中毫不起眼的一条小支流。在冬季,这条河便会封冻,而即便其不封冻,这种曲折而狭窄的河道也并不适宜发展航运。但无论如何,顺着它前进总是可以抵达下游的。证据就是,当年帝国的勘察军士,就是沿着这条在枯水期变成如同小溪般的河流一路艰难地砍伐树木,发现了这个小村庄以及很久以前迁居到此地的居民们,并在最后受封成为帝国的一个男爵领地——一路传承到晓晨一代。

因为这个冬季的寒冷,这条小河全然没有丰水期的汹涌,变成一条看起来似乎只能没过脚踝的小溪。晓晨沿着河道行走,这条河道周围生长着许多杂草,有几种茎秆粗壮的杂草马匹非常喜爱。不过在寒冷的冬天,这些野草都已经枯死了。

而吉尔,这位村长的家便住在离河最近的位置。他曾经开玩笑的说,一旦某天下起倾盆大雨,那他的这间小屋一定会被最早淹掉——晓晨曾经好几次劝他在更加安全的地方造新的屋子,并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但这个看起来早已习惯在刀尖舔血的男人却大笑着拒绝了。

“时候一到,连皇帝也免不了死。倒不如趁现在省些力气——”

想着这个,晓晨走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已经打开了一条缝的木门前,扣响门环。

晓晨本想稍等几分钟,谁知才扣了一下,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

“罗利小子,滚到别的地方玩去,我家的宝贝女儿还在睡觉——”穿着一件袖口沾着油的旧皮衣,男人粗暴地将门打开伸出头来。然而他的话说到一半又猛然停住,用钢铁般的手掌猛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忘了这小子哪是会敲门环的那种人啊。晓晨少爷,欢迎。”

他打开木门,让晓晨走进这个可以看得见屋顶露出的茅草的房屋里。晓晨可以看见被烟熏黑的墙壁,房间的中心有一个闷着火炭的火炉,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少女用一根拨火棍轻轻戳着炉子下的余烬,看见晓晨进来,少女用沾上了点炉灰的手指放在脸旁,对晓晨比了个鬼脸,随后又继续看着炉子了。

“刚刚在煮汤,给老婆补补身体。您要喝点吗?过冬前打的那只鹿,阴干着还没吃完,就拿来烧汤了。”

这个男人指了指那个从炉边微微冒出热气的火炉,晓晨闻到了一股咸肉的香味,大概是用咸肉和麦子煮成的汤吧。

“呃......抱歉,刚刚吃过了。”晓晨笑了笑,“那个啊,算算日子,我觉得差不多该去科伦萧一趟,做做三旬节的准备了。所以得给卡尔好好吃一顿才行。我那边的干草不太够了......我之后会多给你们家带点东西回来的......”

男人一拍手掌。

“这样呀,小事!尤莉,去看看我们的干草还剩下几捆。卡尔就算放开肚皮吃,吃上一捆也就是极限了。再带三捆,就够它走到驿站去了,那地方草料管够,沿路草料也好找。”

小女孩把烧火棍丢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走到后门去,打开那扇看起来有点摇摇晃晃的木门。

“七~八~九~爸爸,剩下的有十二捆~哦~”

她喊着报数,听起来格外可爱。晓晨笑了笑。

“好吧,装两捆到背篓里!”吉尔大声回应。

“好~”叫做尤莉的少女拖长音回答。

“您女儿真是可爱。”晓晨发自内心的赞美道。

谁知这个比晓晨高近十公分的巨汉等到听见女孩拿着草装到背篓里的声音响起时,便压低了声音在晓晨耳边出声:“老实说,最近我可是挺烦心的。你也知道,有个叫罗利的小子,天天来找我家女儿。而且我家女儿看起来也还有点喜欢这野小子......”

“我觉得那家伙还不错啊。”晓晨微笑着回应,“刚刚我还见到他来着。虽然有点瘦,但还挺敏捷的。跟您学学打猎技巧什么的,养活一家人我觉得没问题。”

“难说。”这个棕色头发的男人走到炉子边,掀开锅,用旁边的汤勺从里舀起一点汤,啜饮了一口。“我看,他不是想做猎人,而是想当英雄。他想当骑士,立下武勋。最不济,也像我这样当个佣兵,最好能挣到建一栋和少爷的大宅一样的宅邸的钱。”

晓晨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回应道:“那不是很好吗?”

这个拥有粗壮肩膀与同样粗壮的手臂的男人,长柄的木勺停在嘴边。

过了许久,他才将汤勺放回锅里。“记住,晓晨少爷。我见过许多他这样的人,他们的下场也基本相同。”

他指了指自己那被头发隐蔽着,本该是耳朵的,如今却空荡荡的部分。

“我是个幸运儿。爵爷用十个布莱恩赎回了我,那是赎回一名仆从骑士的价格。其他人?”

他古铜色的嘴角抿起来,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将那个小炉子从火上拿起,他小心翼翼的,像是端着一件珍贵的玉器般,用手肘推开了一边的木门,这大概就是他与妻子的卧房。

“爸~爸~,装好了,可是拿不动~”后屋少女的喊话打断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好,马上就来!”这个强壮的汉子同样喊着回应。晓晨很庆幸这尴尬的气氛被打断了,对他说了声,便走向后屋去。

很快,晓晨便背着这个有些大过头的背篓和几乎要被吹走,只好用几块碎石头压住的干草,走在归宅的路上。

但晓晨的心中,还是残存着某种疑惑。

——那个在男人口中无比凶险的外界,究竟是否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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