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指着不算遥远的海岸线，给奥维亚展示了离开的路。
可是奥维亚不能就这么离开。
就这么放着瑞恩落在魔王的手中？就这么看着他在黑暗中挣扎？
“瑞恩……”
即使知道自己的话会很天真，奥维亚还是要问。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闻言，瑞恩愣了一秒。幸好这个时候魔王没有争夺身体控制权，否则瑞恩估计就会直接被踢下线。当然，说不定瑞恩还更希望被踢下线。
“救我？”
瑞恩仍是记忆中八岁男孩模样，愣愣重复着这个单词。
然后，他突然大笑，笑得几乎要仰倒在地！
奥维亚感到了一种无言的悲哀。
在她的目光下，瑞恩终于擦了擦泪，喘息着嘲弄：“救我？救我这个魔族？我可是灵魂收割者达拉特，夜之王国第四领主，我有什么需要你救的？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啊，奥维雅！”
说谎。
“那么，为什么这双眼睛一直在喊着‘救救我’呢？”奥维亚直视瑞恩的双瞳，恳切地请求，“瑞恩，请告诉我方法吧。上次做不到，这次我绝对要救你！”
瑞恩楞了一下，慌张后又努力将嘲弄当作面具挂在脸上。
“你懂什么？”他压着语气中的惊惶，“你懂什么啊！自以为是的在那里说话，我不都告诉过你怎么离开这里了吗！快给我滚啊，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离开。”
“魔王就在我的身体里，而且我已经是彻底的魔族，你要我怎么被救？杀了我？可是我身体里的那可是魔王，你对上了都没胜算，连杀我都做不到！快给我滚，一会儿魔王对你出手的话我就没办法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浪费掉啊！”
“告诉我。”
奥维亚的眼神之坚定，简直到了可以称得上偏执的地步了。
清澈的蓝色原来也可以变得这么可怕。
冰冷的、无机质的玻璃一般，明明在诉说着救赎之事，这双眼睛却清澈到有点可怕。
“告诉我。”
奥维亚又一次这么说。
瑞恩低下头，背对着窗口，表情隐匿在阴影中。
又是沉默。
但是奥维亚很有耐心，她不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而是认定自己必须要做到。
“什么啊。”
因为克制着情绪导致嗓音有点沙哑，瑞恩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你知道我忍耐得多辛苦吗……”
还是压抑至极的声音。
“什么？”奥维亚不解。
“你知道——”瑞恩猛然抬起了头，眼睛中的红光和唇角露出的獠牙看起来血腥非常，“你知道我忍耐得多辛苦吗！浪费我身为人最后的好意，奥维雅！你快给我滚不然我就吸干你啊！”
奥维亚的脖子似乎都开始隐隐犯痛。之前流逝的血液还没有恢复，再被咬一次的话，即使是勇者也会很危险。
“瑞恩。”
“我说最后一次。”
冰冷的声音。
瑞恩又一次垂下了头，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将窗口让开。
“快给我走啊！”
奥维亚终于抬脚，迈出了第一步。
瑞恩的肩膀更加紧绷，但是精神却有所放松。
一步又一步，奥维亚从屋中走入了窗口的阳光里。
然后，她走到了瑞恩的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人固定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告诉我，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的。”
瑞恩简直要崩溃：“哈？！你在玩我吗？快给我滚，我现在是彻底的魔族，还能怎么被拯救？你概念里的拯救到底是什么样？只有身为人类才是被拯救吗？”
“……”
奥维亚沉默了一下。
不得不说，仅凭冲动做事就是欠缺考虑。
但是很快她就找寻到了答案。
“你在痛苦着，这双眼睛即使再像血也难以掩盖。告诉我，怎么才能解决你的痛苦。”
手下挣扎的力度顿时变大了。
瑞恩不仅是在行动上开始行动，连舌头都不甘落后，不停说着刺伤人的话语。
“我杀了你那个小破村落的所有人，结果你竟然还圣母地想要拯救我？”
“……告诉我。”
“你的那个养母啊，我是亲眼看着她被一点点放干了血呢。可惜她不是你的血缘亲人，所以魔法无法生效，不然你就可以更快看到她的惨状了哈哈哈哈。”
“如果一切都是你做的，那么你为什么会不知道那个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瑞恩，多说多错，直接告诉我吧。”
“……我说，奥维雅，这么多年过去你他妈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好，我告诉你，要么你直接滚我继续做我的魔族领主，要么你直接在这里杀了我，彻底粉碎我的灵魂，让我从这黑暗束缚里永远解脱！”
“……”
“哈，怎么了？要杀了我吗？正好，你还真是不知道身为魔族到底是怎么样的折磨啊。”
“……”
“每日无止尽的食欲，破坏欲，想要将所有生灵抹杀，想要看着人类罪恶的丑态，想要用红色的鲜血布满大地。如果我没有人类的意识该多好，单纯地成为一个魔族并没有什么，但是为什么还要让我保持人类的意识啊！”
奥维亚的力道放松了，被这个满含怨愤的声音给弄得有点混乱。
瑞恩没动，只是看着她腰间的那把破破烂烂的剑。
“明明你是个女孩子，为什么勇者的力量会出现在你身上呢？如果那时候勇者是我该多好……”
“如果那时候死掉的是你该多好啊。”
奥维亚无言：所有的悲剧都无法完满吗？
瑞恩接下来的话像是带着蛊惑一样——
“如果你不忍心看着我就这么沉沦，”他扬起稚嫩得有点无辜的脸，熟悉的面容有着陌生的眼神，“那么，握住那把光明之剑吧，来，刺进这里。”
他的指尖摸着自己的脖子正下方不远处，魔族的核心要害。
“刺进这里，只要轻轻地，然后我就可以永远永远的解脱了啊。反正，早晚我都是会被你所杀，不是吗？我可是第四领主达拉特，灵魂收割者。”
奥维亚顿时蹬蹬退后几步，惊恐地看着瑞恩，手在神经质地颤抖着，如同被灼烧了一样。
可是即使是被魔族血液灼烧的时候，她也没有颤抖过啊。
瑞恩失望地叹气。
“你不杀了我吗？”
他似乎非常惋惜。
奥维亚只觉得一种寒意和悲哀从脚底涌上，让她原本干涩的眼眶里有水分溢出。
“不……”
她摇头，又后退一步，手不去触碰艾尔之剑。
“我宁愿你就这么活下去……”
“哭了？这可真是罪过啊。”
瑞恩歪头微笑。
“你宁愿我就这么活下去，然后在魔族的本能中彻底崩坏掉吗？明明都是一样的结果，当灵魂被血池束缚后，我已经不可能脱离魔族的身份了，迟早有一天，瑞恩的存在会消失掉，那么在你手里消失不是更加美满么。”
“我不要！！”
“那就快滚。”瑞恩瞬间收敛了笑，冷酷地说，“快滚，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滚出我的视线，不要再让我回想起对你的怨恨了。”
冷酷的话，漠然的表情。
瑞恩不是定格在记忆里的小鬼，八年的时间确实存在于他的身上。
奥维亚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
似乎她只能离开，如果她坚持着向瑞恩寻求解救他痛苦的方法的话。
奥维亚终于走出了阳台的门，站在栏杆边缘。
绿色的波浪层层泛开，从这个闪腰一直持续到山脚，然后与平坦之地的绿林融为一体。
海风携带者遥远的浪花声，在懒散温暖的日光中跑遍了整个岛屿。
光明的景象，和现在的情况对比多么强烈。
“我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
奥维亚回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瑞恩苍白的脸在她的眼底，让她又一次回想起当初那个挥剑杀死自己的男孩。
无能之痛，又一次燃烧起来。
啊啊，如果——
她有着近乎神明的力量，能够操控一切，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扭转所有的悲剧？
瑞恩站在阳光下，直面着她。
“怎么，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在脑补我的悲惨吗？奥维亚，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所有生命必然走向终结，这在你眼里看来都是不应该的吗？你的心作为勇者来说也太脆弱了。”
直刺心底的话让奥维亚更加感觉到愤怒的灼烧。
因为亲近之人的死亡而痛苦可耻吗？
因为珍视之人的死亡而想要挽救可耻吗？
不可以吗？
瑞恩啊。
“太脆弱了，是吗？的确，我永远无法接受别人因为我而失去生命、失去所有可能性。那也能被称为命运吗？如果我的存在就会带来灾难，我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拯救者……”
她抽出了松垮挂在腰间的剑。
剑锋上扬，光芒从剑尖滑下，消寂于破损的哑光之处。
“瑞恩，你想要解脱吗？”
冰冷死寂的询问。
“哦？”瑞恩似有惊讶，“做得到的话，就来吧。”
他坦然站着，露出了要害。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杀了我，对于人类瑞恩来说，是永恒的解脱。因为人类的灵魂永远无法从黑暗的泥淖中返回。”
雪亮的剑光闪过。
冰冷的剑刃划过流畅的弧线，然后直刺出去——
嗞嗞的声音。
魔族的黑色血液滴落在地，腐蚀出了一个个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