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桥栏低矮但也有将近三十厘米，而她踩着桥栏才只能与身高刚好一米七的顾也平视，也就是说她只有一米四左右——明明眼前的景象无比诡谲，顾也想的却是对于她身高的估算。
思绪略微从非现实的那端扯回了些，顾也终于想到自己应该惊讶才对。可他此刻连该怎样表达都很迷茫，毕竟眼前所见早已超过惊讶甚至是惊恐的范畴。
于是，他只是无力地歪过脑袋，张着哑口无言的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力。
“哈……？”
语气究竟是惊讶还是疑惑尚且待定。那小女孩在顾也歪头的瞬间也同步了动作，随他一起歪过小脑袋。而在顾也发出哈声后，她好似不明所以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嘴角微翘，露出轻巧的笑。
似乎又找回了些实感，顾也泡沫似的脑袋可供分析的脑细胞逐渐增多，他开始观察眼前这女孩的外表——
最先引起顾也注意的是她那身汉服似的古装打扮，花纹极简的白衣青裙，近距离看去布料精致得充满诱惑感，令顾也差点没忍住去伸手抚摸。
视线上移便再度与轻笑着的她形成对视，原本顾也觉得小女孩的五官大多相同，在见过她之后，他才明白有些面孔是无法复刻的。尽管依旧稚嫩，但那凸起的些微弧度却无比典雅，以致于惹得顾也对她未来的模样遐想联翩。
最让顾也惊艳的是她的眼睛，不但与多数女孩一般澄澈透亮，除此之外，还有份独特的光彩。
顾也想了一会儿，关于她的眼睛最贴切的形容应该是——沉淀着金沙的清澈溪水。与外表不相符的知性，恐怕才是这双眼睛最吸引他的地方。
微微风动，她垂在肩上的松软长发仿佛包覆着空气似的蓬起。完全没有装饰的黑发散落着，与她庄丽的服饰相比显得太过随意，稚嫩与典雅并存的外表，令顾也感到有些时空错乱。
但她本身就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因此相比之下，外表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对视了不知多久，顾也陷入麻痹的大脑终于恢复机能，酝酿出了一句再普通不过、却意义重大的话——
“你是谁？”
“河神哦。”
小女孩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微翘着嘴唇发出的句末语气词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可爱。
然而她这回答可不是顾也能以“这样啊……”就随意应付过去的。
顾也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迟到已久的惊恐之色——
“河、河神？你说的是那个河神吧？就是掌管这条河的河神？”
“大概没错啦……”
小女孩的语气显得不太确定，随后顾左言他似的反问。
“所以你是不是丢了东西呢？我就是感应到这件事才会特意现身的哦！”
顾也发现句末带上语气词大概是她的说话习惯，软软糯糯的韵调倒也不会让人反感。
“丢了东西……莫非你跟神话故事里那个樵夫丢了斧头，然后一个拿着金斧头银斧头出现的河神一样？”
“是差不多啦……”
顾也总感觉她的态度有些敷衍。
虽然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但先前发生的事也由不得他不信，毕竟这小女孩刚从河里出现衣服却没湿上半分，哪怕是电影的后期特效都不一定有这么完美。
深吸了一口气，顾也心中有了决定——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做。
“虽然河神不是老爷爷有点奇怪，但我还是相信你吧。那请问，你有看到我丢的东西吗？”
“嗯……”
像是一直在期待此刻，小女孩的眼睛陡然焕发光彩。她微微抬起下巴，站直了身子，接着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两只小手伸出。
在她双手中握着的东西，令顾也瞪大了眼睛——
“请问……你丢的是这条草鱼……还是这根海草呀？”
左手一条活蹦乱跳的黄白色草鱼，这只小手能稳稳抓住它就已足够神奇，而右手如她所说，是一条约有三十公分长的海草——但无论哪个，都与口琴没有丝毫关系。
说实话，顾也稍微期待过小女孩能拿出纯金或纯银的口琴，倒不是贪财，只是想见证下神话传说，然而现实与期待的巨大落差却让他绷紧了脸。
“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是哪个啦？是草鱼吗？”
顾也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小女孩“唔”了一会儿，甩了甩右手的海草。
“那就是海草咯？”
顾也依旧摇头，而小女孩却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小声嘟囔着。
“居然都不是，那看来是我找错人了呢……”
“没找错人！我确实丢了东西！可你这又是海草又是鱼……话说河里为什么会有海草？总、总之……把我丢的东西还我！”
“可我没捡到口琴呀。”
“……”
小女孩突然变得委屈的嗓音惹得顾也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对她乱吼，可他细细一想便发觉这自称河神的小女孩所说的话大有问题……他可没说过自己丢的是口琴啊！
对方大约也察觉到自己口误，索性移开视线不再看顾也。沉默在风中不断蔓延。
最先忍不住的是小女孩，她像是自暴自弃一般哭着脸举起右手。
“好啦好啦……那这根海草给你就是了，我走了哦。”
“等等……我为什么要你的海草？”
“那你难道想要我的鱼嘛！”
仿佛顾也刚说出什么丧尽天良的话一般，小女孩满脸惊恐与不可思议，最后嗓音悲愤得像是要跟顾也同归于尽。
“虽说我平常只能吃点水草，所以海草对我来说算是能换口味的珍贵食材，送给你有些可惜……但没想到你居然盯上了我的鱼！这就过分了哦！要知道我都多久没吃过肉了！你你你你你……你干脆把我吃了得啦！”
“我也不要你的鱼！我丢的是口琴，你把口琴还我！”
“开玩笑，这根本不可能。”
这回小女孩连她惯用的语气词都没说，态度异常坚决。
“这只SUZUKI F-64C口琴少说也价值上万，就算是二手也能卖个好几千呢！你当我傻呀？有几千块我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嘛！”
“……”
面对小女孩宛如看傻子似的眼神，顾也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你还真懂货……”
“行啦，大不了这鱼跟海草都给你就是了，赶紧拿了走人吧，我还要想办法把这口琴卖掉换钱呢。”
当着失主的面，小女孩径自喃喃着倒卖方案，顾也甚至还隐约听到了“淘宝”、“天猫”等关键词。
“那个……拜托你把口琴还给我可以吗？这只口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最后送的一件礼物大概也算遗物吧？顾也没想到讨要属于自己的物品居然能够如此低声下气。
可最令他绝望的是这小女孩竟摊了摊手，满脸无动于衷——
“遗物么？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好好保管才是，没事干嘛往河里扔？既然掉到我的领域，那所有权自然就是我的啦。”
这哪里是河神？分明是强盗吧！你干脆说“此山是我开”算了！
顾也心中气愤不已，要不是忌惮小女孩先前引起的异象，他恐怕就要动手去抢了。
“那你到底怎样才肯还给我？这口琴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唔……这倒也简单，你交等价的赎金给我就行啦！”
居然连赎金都说出口了！果然是强盗吧！顾也阴沉着脸不说话。
似乎是觉得他此刻压抑着的情绪很可怕，小女孩的态度终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其实我不要钱也可以啦……你也看到了，我整天就只能吃些水草，就连条鱼都很难吃到。所以呀……只要你能保证让我每天都吃到好吃的东西，我就可以把口琴还给你哦！”
“……”
顾也沉默地观察着小女孩的眼睛。现在他已经不觉得她的眼睛有多迷人了，每当她眼球转动一下，顾也就觉得她心里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不过这个提议听上去的确挺真诚，于是顾也勉强点了点头，与她重新开始交涉。
“你要吃多久？”
“唔……半年吧！”
“好久！”
“因为你的口琴很贵嘛！”
小女孩好似理所当然的回答噎住了顾也的喉咙，他皱紧眉头继续提问。
“你说的‘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标准？如果净是些昂贵的菜我可买不起。”
“只要有肉就可以啦！”
这要求倒是意外的低呀……顾也想了一会儿，最后向她进行确认。。
“也就是说，让你半年来每天都能吃到肉，你就肯把口琴还给我？”
“没错哦。”
“成交！”
顾也认为她的要求并没有过分到无法接受的程度，于是便同意了下来。小女孩见状也明显松了口气，随后笑逐颜开地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口琴递给顾也。
下意识地接过口琴后，顾也发现口琴毫无浸水的迹象，想来是她处理过水渍。不过比起口琴有无浸水，顾也更惊讶小女孩对他信任。
“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就跑吗？”
“反正我之后也要住你家，当然不怕呀。”
顾也似乎听到小女孩随口说出了相当不得了的话——
“你说什么！你……你要住我家？”
“因为这样吃饭比较方便嘛。”
这理由相当充分，更何况她紧接着又楚楚可怜地咬住下唇，酝酿出怯懦的语气细声询问。
“不……行吗？”
怎么可能说得出不行……顾也绝望地发现对方相当擅长用自身的可爱当武器。
见顾也默许后，小女孩由衷感到高兴地嘻嘻笑着。
真不知道未来半年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顾也掐断，他觉得比起想象注定会变得麻烦的未来，还不如趁早接受现实。
这时顾也忽然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了，说起来我还没说过自己名字吧？我叫顾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但她却像感到措手不及似的，睁大眼睛讷讷地看着顾也。
鼻尖微微颤了颤，抓不住要领一般费力扯动着僵硬的嘴角，她始终无法展露先前那般自然明媚的微笑。
最后她干脆放弃了，就连眼帘也随之垂下。
“我……是伶。”
伶的话语轻软缓慢，一字一顿间仿佛流过了漫长时光。